第13章情感基础
冯秋风锁着一团疙瘩眉盯着剧本半晌没吭声,条件反射地想要从口袋里摸烟抽,但可能是突然想起来咖啡馆属于禁烟区,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收了回来,没滋没味儿地砸了砸嘴,咖啡杯也已见了底。
莫思远:“大家还想不想喝点什么,我去点。”
冯秋风摆手,拇指蹭了蹭嘴边的媒婆痣:“我不用了,怎么说呢,这故事本身确实不错,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过……哎,来,思远,你给冯哥讲讲,你怎么会想到要拍这么个故事?而且这个题材相当小众,情感也猎奇――像这种讲畸形之恋的,万一拍不好,观众很难和你有共鸣,一个导演有自己的情感倾向和风格偏好是好事,比如说那谁……昆汀,但你不能单纯只是口味重啊,那《杀死比尔1》你觉得好看,《杀死比尔2》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在座最不正经的人终于正经了起来,苏妍妍顿时觉得气压都高了几度,游戏都不敢打,默默地闷头刷起了小说,成了个团在椅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虾米。
莫思远坐直了起来,一时间竟然也有点犯烟瘾,冯秋风这个问题相当锋利,直接刺入了整个剧本的内核――这种畸变的情感可能会成为一大卖点,但也可能从根里毁了这部片子。
江宁看着他难得有几分局促的样子,心里竟然偷偷生出几丝极其隐秘的幸灾乐祸,不过好在他道行够深,依然用那层高深莫测的皮囊遮得严严实实,手肘撑在一旁的沙发软扶手上,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莫思远。
“冯哥,”莫思远反问道,“你觉得爱情神圣吗?”
江宁挑了挑长眉,忽然来了些兴趣,给冯秋风递了个看好戏的眼神。
冯秋风也没想到这毛头小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嘴,愣了一下:“……啥意思?”
莫思远自问自答道:“我觉得爱情一点也不神圣,神圣指那些高出众生太多的东西,可爱情不一样,它和生命是共存亡的――不一定高尚,但一定致命。如果把一个人的心比作是一块土疙瘩,纵使你这块土再怎么紧密,一旦中间哪处缝隙里藏了颗种子,它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生根发芽,无数的根须将你牢牢裹住,乍一看你似乎更坚韧了,可一旦把这棵植株连根拔走,你的心也就散了。”
冯秋风与江宁相视一笑:“你这比喻可有点……”
“思远,”江宁忽然说道,他心里大致清楚莫思远的逻辑,可就是不知为何,起了几分刁难的心思,“你还没回答秋风的问题。”
但与其说是刁难,不如说是期待。
“这世界上没有人的心理是完全健康的,所以这些‘土壤’上生长出的爱情,也不可能神圣,总有那么些‘难言之隐’,看似正常的爱情和看似不正常的爱情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畸变的点被放大或缩小而已。”莫思远说道,“崇拜是人类的本能,当崇拜――或者说欣赏,进化为爱慕的时候,就不那么纯粹了,有一种叫做占有欲的东西会随之滋长,当然,我说的占有欲和网上小说里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占有欲不一样……”
正在看小说的苏妍妍顿时虎躯一震,竖了一身寒毛,做贼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自己并不是批斗对象。
“那是一种渴望、贪恋,从身到心的每一寸你都想要,甚至是这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你都想要参与,你想了解每一个细节,而当这些渴望不能被满足的时候,有些人选择隐忍,有些人选择遗忘,而有些人则选择义无反顾地撞南墙。”
冯秋风“唔”了一声,打了个响指:“我明白了,确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点心理变态――反正你要是能把你说的这些都放大,并且做到极致,的确能达到叩问人心的效果……不过,现在有个麻烦。“
江宁皱了皱眉:“什么麻烦?“
“这片子你急着上映吗?”冯秋风问道,“现在上半年都差不多过了,这类型的电影批号本来就没剩下几个,你这又是个打擦边球的,过审也麻烦……”
江宁:“……他这个本子我也看过,是有点擦边球,但没踩雷。”
“我知道。”冯秋风心烦气躁地往后一靠,刮了一下嘴边的痣,“这样吧,思远你把这本子拿回去再改改――记住几点,只要这姑娘犯罪,结局一定是被绳之以法了,你可以放大她的爱慕,但是别把变态的那部分做得太过火,回头把改好的拿回家给我老爷子看看,他老人家要是肯点头,过审的事总归还是会有办法。”
莫思远刚要礼貌地说声谢谢,可才开口,还没出音,冯秋风就紧接着打断了他:“江宁,你跟我出来抽根烟。”
莫思远一愣,转头看向江宁,江宁只是按了按他的肩膀,起身跟着冯秋风出去了。
江宁的熟人都知道,他向来烟酒不沾,身上带着的那包烟自己一根没抽过,都是用来打点“紧急情况”的,实在万不得已才会硬着头皮抽一根。
而以他和冯秋风大学对床的交情,完全用不着“劝烟劝酒”那一套。
冯秋风推门出去,找了处玻璃后头有花架子挡着的地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万宝路的电子烟,炙热的阳光照得地面恨不得能反光,大楼的影子在白亮的地面上划出自己的一小片疆界,他站在大楼的阴影中吞云吐雾起来。
“妈的,这破天气越来越热了。”
江宁从咖啡馆里跟出来:“怎么?准备戒烟啊?”
“戒什么烟,这不是看你在这才带着这玩意儿么,怕真烟熏着您老人家。”冯秋风望着对面车水马龙的中央环岛,又狠狠吸了一口,抽真烟似地把电子烟夹在两根指头中间,“哎,思远到底怎么想的?”
江宁:“他不是跟你都说了么?”
“我知道,但……咳咳,”冯秋风一口烟呛进肺里,咳得像打不着火的车排气管,“其实他说的那些我都明白――谁还没冲动过,那雷纳多爱上玛莲娜不也没错么,但……但我真正想问的刚才没敢问。”
江宁环起胳膊靠在玻璃墙上看他:“你想问什么?”
冯秋风嘴边的媒婆痣纠结地颤了颤,他像是有口难开似的一阵沉默,吸了口烟,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江宁吐了出来:“这么跟你说吧,一般来说,导演的早期作品都是自我独白,我认识的大导演年轻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的人生阅历有一点算一点全塞进片子里,拍完两部就差不多把自己的那点事说完了。思远这种情况……”
江宁的神色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他父母的事估计还是给了他不小影响,”冯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莫老师和师娘生前也给过我不少照顾,可惜……哎,太突然了。”
青色的阴影在江宁的眉间愈渐凝结:“你到底想说什么?”
“烟生这几年在外头不容易,但一直没回来,思远是不是在纠结什么……”冯秋风愁苦地皱起两条浓眉,“他那本子里的情绪那么……跌宕起伏,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恋兄癖,你说他是不是和烟生……”
“瞎说什么,”江宁沉声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什么别的情感的嫁接?成天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可是他亲哥。”
“好好好好,我乱七八糟我乱七八糟,”冯秋风抽了口烟,“不是……哎你还知道他亲哥是莫烟生啊,他亲哥都不管他,你成天跟着瞎操心啥啊?整个燕阳市,还没有哪个刚出道的导演敢找上我家老爷子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到时候我家老爷子看在你的面子上点头了,这赞助我也不负责拉,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年轻人得历练,你别随便捡着个什么就当自家的养。”
江宁:“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当初要不是莫老师,我现在还……”
“得了得了,莫老师是照顾你,但师娘活着的时候看着你就烦,”冯秋风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家人对思远不闻不问的,你做的够多了――没必要总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行吧?”
江宁被他说得有些哑口,瞪了他一眼,皱眉盯着远处一片光亮中的环岛标志:“……别乱说。”
冯秋风不屑地切了一声:“得,我闭嘴……这日子也到了,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看伯母啊?”
“是啊,”江宁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监狱长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她精神不大好,让我去看一眼。”
冯秋风:“你别让媒体的人盯上。”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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