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鬼方一
一枝独秀二楼,秋逢时和别致被一脚踹进了房内,“哐”地一声,房门被拍上,三名护卫,只进来一个,抱着刀坐在凳子上,冷冰冰地看着二人,活像讨债的。
这人真够尽职尽责的,秋逢时认得他是护卫乙。
别致哼哼唧唧:“哎唷,我的屁股,痛死我了。”
秋逢时在地上趴了会儿,翻转过身,目光刚好对着西面的窗,窗口大开,窗外月华皎洁,天畔的长庚星分外灿烂。
楼下那株树生的高挑,刚好够到窗畔,枝叶似乎触手可及,梢头歇着一只瘦弱的乌鸦,闭着眼,恹恹的,似乎命不久矣。
秋逢时瞧着它,心念一动,他前世养过一只鹰,出事前早早放走了它,却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
接着又自嘲一笑,说不定早被人烤了,就算没死,也已认不得他了。
他正想扔掉树叶,徒然间,平地刮起一阵疾风,吹得树叶胡乱颤动,害得乌鸦都不得不换地歇息,它扑棱着翅膀,飞入房内,落在了桌上。仍是闭着眼。
护卫乙看到了,逮住它,将它丢出窗外,拍了拍手,一回头,看见秋逢时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
见他笑得诡异,护卫乙按捺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秋逢时就着双手被缚的姿势站起身,径自跳到床边,顺势躺下,神神叨叨地道:“不详啊,大大的不详,这位壮士,你最近要倒霉。”
护卫乙冷哼:“究竟是我倒霉,还是阁下倒霉,还用得着说?”
秋逢时笑道:“未必,未必。”
护卫乙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收敛起神色,干脆化作一座石雕,不想与其再费口舌。
秋逢时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说,就在这时,忽听隔壁传来一男一女对话声。
他耳朵一动,凝神静听。
男人压低了声音:“听说那魔族余孽夜夜心知道去星海的路线!”
女人惊诧:“星海?是魔界那个星海?她怎么知道?”
“千真万确!天下间早有传闻,星海藏着无数仙宝秘典,据说还有魔族历任魔尊的魔灵。”
“魔灵!”
“嘘,小声点,叫这么大声不怕被斩邪司发现,治你个勾结魔族之罪?”
“啊哟,你少吓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阴山血宴后,如今魔族人还剩下几个?我上哪儿勾去?勾你还差不多哼,你这消息哪儿听来的,靠谱么?”
“当然,现在连斩邪司都在找夜夜心。嘿,表面上说是为百姓铲除隐患,谁晓得他们是不是也想要宝贝?我如能夺得那几颗魔灵,未准吃下后能立地成仙。”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魔灵是你能吃的么?还成仙呢,我怕你被当作魔头杀掉,别忘记秋逢时是怎么死的!”
冷不丁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秋逢时心里极不是滋味,随着死亡而消逝的种种恩怨,此刻宛如历历在目,堵得他急喘了几口气。
隔壁男人无言良久,好半会儿才继续说道:“哎,我每回想起十年前那个预言,都心有余悸,说什么’魔头手腕上有紫桃花印记’,官家又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可苦了我,老子手上恰好有颗大痣,也被抓进斩邪司,险些命丧黄泉。”
原来在十年前,中原神女雨夫人曾预言魔头将出,恐颠覆天下,若不及时阻止,未来生灵涂炭。
至于魔头是何人,年龄几许,是男是女,一概不知,只知道魔头身上一个特征:手腕处有一朵小小的紫桃花印记。
此言一出,举世沸然,世家名门和皇家贵族们尤为激愤,魔头一旦出世,天下必将大乱,那如何使得?
于是便有了:宁可错杀,不可姑息。
那年斩邪司满世界的搜捕,任它紫桃花、粉桃花还是绿桃花,但凡手上有可疑痕迹的人,全被抓到幽州加以审问。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对神女口中的魔头越发深恶痛绝,恨不得手刃之。
幸而魔头自投罗网。
男人心惊肉跳:“姓秋的竟敢主动承认自己是那魔头。我们这些被关押的’潜在危害’才得以重见天日。可惜啊可惜,怎么着他也是个将军,要什么没什么?非要去当魔头,实在想不通。”
女人笑道:“人心坏起来,什么坏事做不出来?还有夜夜心,传闻美极艳极,比当朝华阴公主还美上几分,同为女人,我都想见见她了。”
男人叹息:“可不是,未能一睹真容,实乃人生大憾。”
女人怒斥道:“我呸!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色胆包天!”
男人连忙讨饶。
片刻后,女人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从哪儿听来这消息的?”
男人道:“昨日我赶来与你幽会,遇到了几个人,我见他们宽袍缓带,服饰高贵,宝剑华丽,必是仙门世家,本想趁夜偷上几样宝贝,岂料给我听到他们此趟要去抓捕夜夜心,那时我才知道夜夜心原来就在中原。”
秋逢时强自镇定,心道:看来夜夜心处境确实不妙。
女人道:“算她胆子肥,还敢来中原。那几位仙家现在何处?”
男人低声道:“我先一步来此间,就是为了等他们,再跟踪他们……”
女人嗔道:“死鬼,原来在打这个主意。可是,你如何知道他们会来此地?”
男人嘿嘿两声,“赌,方圆百里内,除了此间,就是那闹鬼的鬼方镇,他们不往这里来,却往何处去”
说着,两人转而去讲些肉麻的情话,腻得秋逢时整个人都不太好。隔壁野鸳鸯如此一闹,护卫乙却仍稳坐如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野鸳鸯所说之话。
略一思忖,秋逢时忽然间福至心灵,问道:“你们听见声音了么?”
别致四仰八叉地躺着,把头转向她家公子,不解:“什么声音?没有啊,婢子只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噜叫。”
秋逢时又将视线投向护卫乙。
护卫乙斜眼看他一眼,以为他又要作妖,干脆不理。
秋逢时心里有数了,心道:兰辰啊兰辰,你总算还有点用,耳力不错。不过既然能听到野鸳鸯二人的说话声,为何无法听见带头护卫那间的动静,难道说,你的耳力和预知能力都要碰运气?
正这样想着,护卫甲手里拿着两个馒头推门进了来,叫护卫乙去吃饭,自己来换岗。
饭菜的香味顺着门缝溜了进来,勾起了别致的馋虫,这令她很不爽,骂道:“你们大鱼大肉,却给我们吃干巴巴的馒头,不要欺人太甚!”
护卫甲只管拿馒头堵住她要命的小嘴。
秋逢时懒懒地翘着腿,见护卫甲向自己走来,捉弄之心大起,本想抛个媚眼恶心死他,却听见楼下传来“砰”的巨响,一人高声喊道:“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呐,有鬼,鬼杀人啦,鬼杀人啦!”
护卫甲脚步一顿,手指蓦地扣紧腰间悬刀。
这次,秋逢时又问:“你们听见声音了么?”
别致“呸”地吐掉馒头,伸长脖子,捧场道:“这回听见啦,那人在嚷嚷有鬼呢!”话方说完,三人同时觉察到身后飘过一阵阴冷的风。
桌上烛火一晃,竟自灭了,房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楼下闹哄哄一片。
秋逢时道:“荒郊野外,孤魂野鬼多,可以理解,未准我们房内就有一只呢,还有,你们觉得冷不冷?”
别致回道:“婢子皮厚,不觉得冷,却不知站着的那位狗奴才冷不冷?”
等了片刻,不见护卫甲反驳她,奇道:“我故意羞辱他是江妃的狗奴才,他竟一声不吭,想不到是个孬种,哼哼,狗奴才你怎么不说话咦,这捆仙索怎么松了?公子!”
别致兴奋不已,从地上爬起来,撞到一人,那人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嘘,别说话。”
她连忙闭嘴。
秋逢时拍拍她脑袋,轻声道:“房里有东西,别怕,捂住嘴,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叫。”
她僵在原地,吓得骨头也酥了,双手捂嘴,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不敢四处张望,怕一转头,就会看到一张阴森恐怖的脸。
窗外的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漫天的星辰不知何时悄悄藏到了云后。
秋逢时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先是闻到一股死朽的腐臭,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背着月光,停在窗台上的乌鸦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仿若纸糊的一般,唯有它的血红的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秋逢时。
若寻常人在此,只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但秋大将军,毕竟在黄泉窟单挑过百鬼,虽遭人恨,却也并非浪得虚名。
他很淡定。
乌鸦扇动翅膀,自他头顶飞过,落到了昏迷不醒的护卫甲身上,只因黑暗,秋逢时二人并未看到护卫甲身上腾起的黑雾。
不多时,护卫甲站了起来,眼眸红光一闪,又黑了下去,他打了个响指,烛火重新燃起。
别致从秋逢时背后探出一个头,忍不住问道:“公,公子他怎么了?”
秋逢时瞥着乌鸦一动不动的尸体,道:“他被附身了。”
又补充:“其实,扔你的另有其人。”
“护卫甲”皮笑肉不笑。声音有些低沉:“他运气不好。”
秋逢时问:“阁下怎么称呼?”
“护卫甲”低下头,想了会儿,答道:“叫我无名便好。”
秋逢时道:“楼下说的鬼可是你在捣乱?”
无名摇头:“不是我。此地再往东四十里,有个空镇,叫鬼方,那里有具无头男尸作祟,他们说的大概是他。”
秋逢时点点头:“原来如此。无名前辈救了我们二人,是有所求?”
无名道:“不错,你替我去找只健壮的鸟来。”
见这鬼并非血淋淋的模样,似乎也并无恶意,别致放心下来,替她家公子辩道:“大晚上的,你让我家公子到哪里去寻鸟,最多给你找只报丧鸟来。”
秋逢时按下她的脑袋,笑道:“我答应你便是。”
无名道:“如此甚好。”
秋逢时跟他确认:“就这么简单?”
无名低低地笑了:“就这么简单。”
秋逢时指指大门,“那,我们先走了?”
无名没有说话,秋逢时权当他默认了,拉上别致快步走出客房,临走前,贴心地为无名关上大门。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觑着带头护卫那间客房,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下楼时,别致满腔疑惑,“公子,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你寻鸟给他?”
秋逢时道:“不知。我只知道,不给他找鸟的话,护卫甲兄弟便要死了。”
“江妃手底下有什么好鸟?死了便死了。”别致不以为然,随后压低声音,道:“公子,趁此机会,我们逃跑吧。”
秋逢时失笑:“不能,我们溜之大吉,别说那三个护卫,这家店也要遭殃。不要看他彬彬有礼,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讲道理的孤魂野鬼。”
“唉!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婢子跟着公子便是,”别致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耷拉着两条粗犷的眉毛,建议:“不过,总要填饱肚子再去抓鸟吧。”
秋逢时笑道:“你说的对。你有钱么?”
别致愣了愣,垂头丧气道:“没有。”
“唔,我也没有。”秋逢时右手随意搭着扶手,安慰道:“房里还有两个馒头,我们可以,可以……”
可以了半天,别致硬是没等到下半句,十分纳闷,侧头去看她家公子,却见秋逢时目光怔怔地盯着前方,好像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似的。
一楼客堂中聚者甚多,主要分为两拨,一拨是以店老板为首,那些江湖散修、行脚商人、落魄旅人等一干人在听他讲什么“男尸”、“鬼镇”之类的话;另一拨是几个仙气飘然的修士,他们围着一个神色惊惶、失魂落魄的男人,轻言细语,似乎在问话。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人,朝客店门口望去,正好望见一位青年公子伸手去扶一位紫衣女子下马。
那紫衣女子乌纱罩面,下半张脸让人瞧不分明,但她额头白皙光洁,眼眸动人,身姿绰约,衣衫飘动,想必是个长相秀美的美人。
别致绞着袖子,一阵自卑。
紫衣女子下马后,青年公子亦转过身来,与紫衣女子并肩缓步走进客店。
别致这才看清青年公子的样貌,只见他白衣箭袖,身形修长,面容俊雅,风姿翩然,尊贵不可方物。
二人一进来,他人尽皆黯然失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白衣公子的目光似乎在她二人身上停留了须臾,不过很快,又转向了别处。
别致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物,默默红了脸,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她胳膊肘挤挤她家公子:“公子,公子,你发什么呆呢?”
秋逢时被叫回了魂,脸上微微变色,心跳砰砰,一时忘了言语,“我……”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间遇到这个药罐子,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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