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鬼方七

二人并肩穿过牌楼，一走进镇子，一阵荒凉扑面而来――屋瓦坍塌，坊墙斑驳，到处是残垣断壁，就连街道旁都长满了参差的等腰高的荒草。

这个镇子似乎已荒废了几十年。

秋逢时一面走，一面用藏针剔开杂草，一时之间，整条街道上只有他和冷喻走路的声音，走着走着，二人非但不觉惊慌，反而体会出一丝独处的尴尬来。

二人之间整整隔了十年，不是十月，亦非十日，秋逢时自恃脸皮厚，竟也一时找不到话题。

不由自主又想起冷喻手上的紫桃花，秋逢时心里纵有无数个疑问，却一句都问不出口，若换个人，他也许会毫不犹豫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他手上印记哪儿来的？问他是不是魔头？问当年自己被千夫所指时他为何不出来澄清？问他怎么就好意思看着不相关的人死？

但唯独冷喻不行。

有些人生来就糙，比如秋逢时自己，带军跟鬼族交战时，风餐露宿，半月不洗澡都熬得住，可冷喻不一样，一出生就身子骨弱，从小在冷老侯爷和冷老夫人保护下长大，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让人疼的。

这样一个人，秋逢时实在无法对其做出揪衣领的不雅举动，与其说冷喻是预言中的魔头，他更愿意相信雨夫人的预知出错了。

想到这里，秋逢时偷偷瞄了眼冷喻，有些做贼心虚地承认，冷小侯爷的美貌当真是举世无双。

心跳无端漏跳一拍，秋逢时不自觉地别开眼睛，心中唾弃自己色魔附体，连忙无话找话：“你还在喝药么？”

冷喻摇头。

“唔？”秋逢时奇道：“你的病痊愈了？”

冷喻点头，“你就没有别的问题么？”

秋逢时问：“冷侯爷冷夫人还好么？”

冷喻倏地停下脚步。

秋逢时也跟着停下，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他们很好。”冷喻负在身后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所有人都很好，除了你自己。”

秋逢时干笑几声，“那什么，我现在也挺好的，不是么？以前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不如先解决这个无头男尸？”

“你……”冷喻似乎想反驳，最终还是放弃了，面无表情道：“秋将军果然心系苍生，尽职尽责。”

秋逢时笑眯眯道：“非也非也，这回全靠少君举手之劳，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冷喻理也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去，走得快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确认那人在不在身后。

秋逢时冲他一笑，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嚼着，然后抱着手跟上，闲闲的，浑不像在走久已荒废的草道，倒像是在桃花林中走，“竟陵啊，你的秘密被我知道了，不想被斩邪司发现的话，你可以选择收买我。”

“你想要什么？”冷喻神色淡淡，并不为所动。

秋逢时笑道：“比如用黄金白银封住我的嘴，哈哈哈。”

冷喻回以冷笑。

“又或者……”秋逢时两步走到冷喻身旁，眼神露骨地盯着他，调戏道：“又或者以身相许？”

冷喻气笑：“你……”

秋逢时：“你什么你，叫哥哥。”

冷喻垂眸，竭力平静道：“你脑子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秋逢时挑眉：“哦？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以往在军队时，他和兄弟们没少开过带颜色的玩笑话。

冷喻逼近，微微低头，狠狠盯着他，附耳低声道：“将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向来遵守诺言，今后请千万别忘记今晚说过的话。”

秋逢时砸吧着草，硬是砸吧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慌忙开口：“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冷喻转头就走。

秋逢时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背影，问道：“跟我说说那紫衫姑娘的事呗，你跟她怎么认识的？想不到十年未见，连你也成亲了，我可真成孤家寡人了，以后找谁调……呸，找谁玩去？哎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

二人拐进另一条街。

秋逢时还在紧追不舍地八卦：“你们成亲多久了？别跟我说孩子都有了？”话刚说完，忽觉有异，倏然转过身，却见荒草丛中黑影一闪，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逢时眼睛微眯，祭出藏针，正想追上去，冷喻却拦下他，“我去追，在这里等我。”

白影闪过，秋逢时鬓边的发丝被风吹起，冷喻已经追出去了。

秋逢时略微觉得不太适应，毕竟在前世，向来是他挡在冷喻前头，而如今，冷喻却挡在了他前面，十年来这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真的和预言有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修为怎会忽然如此出神入化，不得不让人多想，毕竟魔头没点能力怎么行？

紫桃花，魔头，颠覆天下，冷喻……

秋逢时惆怅地叹气：“只好委屈自己看着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盯着，还怕他乱来不成？”

打好主意，糟了半天心的秋将军，忽然茅塞顿开，心情随之明亮起来，但没明亮多久，就听到了一道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让人无法忽视。

秋逢时凝神静听，不多时，便听得那脚步声好像近了。这绝不是冷喻的脚步声，他想了想，闪进了一道虚掩着的大门。

门内黑漆漆的，秋逢时靠月光艰难地看清地上有几匹布，屋里凌乱无序，结满蛛丝，柜面、地上都落着厚厚一层灰，大概是家布店，店主走的好像十分着急，以至于连维持生计的布都来不及带走，可怜兮兮地散在地上吃灰。

秋逢时轻轻带上门，蹲下身，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听着那道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门口，仅剩一门之隔。

秋逢时屏声敛息，手里紧紧握着藏针的剑柄，撩起眼皮朝门纸上看了一眼，只见门纸上映着个高大的人影。

人影没有头。

这是什么鸿运？秋逢时哭笑不得，冷喻刚走，无头男尸便找上门来了，而且此时此刻还在彬彬有礼地敲门。

试想一个没有头的尸体，深更半夜敲你家门，好像在问：我的头在你那儿么？开开门，我来取我的头。

何其惊悚！

秋逢时略微震惊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心道：“最近遇到的鬼，怎么都这么斯文？”

很快，他认识到自己错了，因为斯文的敲门逐渐演变成要债般的砸门。

“咚咚咚――”

“咚咚咚――”

随着一下又一下的砸门，脆弱的大门上半部分终于应声而破，门框里，露出一个项上无头的男尸。

这下连空气也安静了，秋逢时身体伏得更低了，暗自想着，出其不意戳他一剑还是按兵不动？

幸运的是，上半扇门砸破后，男尸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无头男尸竟自离去了。

脚步渐行渐远。

秋逢时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暗暗吐出一口气，冷喻不在身边，以他目前的修为，对上传说中的无头男尸，实难确定有无胜算。

又躲了会儿，秋逢时推开门，悄然而出，在原地等了片刻，却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他略一思忖，便朝着冷喻追神秘黑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