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方二目录

第4章鬼方二

一枝独秀作为一间合格的荒村野店,平日里来而往去的都是些卑不足道的客人,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有朝一日竟接二连三地迎来一群贵客,悄悄地不知蓬荜生了多少次辉。

近乡情怯。乍然见到故人,秋逢时竟也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怯意,站在楼梯上,脑袋嗡嗡作响,心乱如麻,下意识把脚往回缩,意欲回二楼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有什么好退缩的?反正如今活在别人的壳子里,量药罐子也认不出自己。

微咳一声,秋逢时整整衣裳,大摇大摆下了楼。

客堂中的人俱都被别的事所缠,根本无暇顾及秋逢时主仆二人,因之无人质疑两个犯人怎么逃出来了?

冷喻和紫衫女子迎面走来。

看着她,秋逢时的第一反应是:想不到药罐子也有成亲的一天。

第二反应是:带内人来荒郊野岭,住这等野店,太也不会怜香惜玉。

短短几步,秋逢时却觉得异常漫长,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冷喻的身上。

秋月尘埃不可犯,冷府少君莫要招。

想起仙道中传颂甚广的这句话,秋逢时忍不住勾了勾唇,遥想当年,他将冷喻拐去花楼,破了他的酒戒,被冷老夫人发现,拎棍子追着打,怨他带坏小少君。

秋逢时觉得自己何其无辜。

他第一次遇到比和尚戒律还多的人,酒没喝过,姑娘的手没摸过,就连冷府的门也极少出过。日日闷在府里,吃那黑糊糊的、气味难闻的药,像只可怜的金丝雀。

为何吃药?据说是冷侯爷冷夫人老来子的缘故。打从娘胎里落下来的病,到底难以根除,故而备受宠爱,矜贵的不得了。

这也是秋逢时叫他药罐子的原因。

而如今,这药罐子看起来竟似变了个人。

少年稚气全无,白衣纤尘不染。

腰间怎么还系着一枚铃铛?

走得近了,秋逢时方看清他左眼眼角那颗浅淡的泪痣,都说长泪痣的人爱哭,可在前世,秋逢时从未见他红过眼眶,未免心痒难耐,总想这样那样的欺负他、弄哭他,即便到头来总惹他生气,躲不过冷夫人一顿打。

二人擦身而过时,他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味。

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得仿佛昨日才闻过,却又仿佛隔了一万年那么久。

药罐子所食之药,配方不为人知,甚是神秘。外头谣传是用西海鲛人的眼泪、天山极寒之地的雪莲、赤练渊的白蛇胆、碧落谷的上古玄鸟之血以及各色奇珍稀贵的花草药材配成的,诸如此类,神乎其神。

鲛人泪、白蛇胆什么的,秋逢时不清楚有没有,但碧落谷的玄鸟,他可以保证没有,因为那只老鸟,正是他亲手宰的。

秋逢时一时得意忘形、心潮澎湃,自然而然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手拉住冷喻的手腕,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位相公,我有药,你要吃么?”

……去他妈的吃药!话刚出口,秋逢时便后悔不迭,心道:完蛋,真见鬼,这手又忍不住犯贱了。

边上的别致倒嘶一口冷气,她家公子又犯病了!

整家店都似乎沉默了一瞬。

那厢围着店老板的人和蓝衣修士们,已有几条视线黏了过来。

在外人的眼中,一边是俊美无俦的佳公子,一边是穿红戴绿、蓬头垢面、不男不女的疯婆子。疯婆子色眯眯地拉着俊公子的手,好似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般。

画面太清奇,场面很尴尬。

那紫衫女子掩嘴轻笑。

秋逢时被她笑得老脸一红,他是脑残么?抓着人家夫君的手不放?

不待他放手,冷喻先毫不客气地抽回手,微微皱眉,矜持地退开几步,“不吃。”

客堂中,有人在小声议论,“我亲眼看到她俩从囚车上下来的,好像是犯人,这会儿怎么被放出来了?”

“对呀,刚才还是五花大绑呢!”

“是不是逃出来的?”

“她不是女人么?说话声音咋像个男人?”

“男人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唷,我劝兄弟少管闲事。”

别致警铃大作,拼命地朝自家公子使眼色。经她提醒,秋逢时这才如梦初醒。

“哈哈哈!原是我认错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告辞。”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落荒而逃。

蓝衣修士们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起身,广袖飘动,抱拳行礼,“不知少君驾临,有失远迎。”

冷喻颔首,“你们随意,不用管我。”神色疏远,显然不愿再作交谈。

蓝衣修士中有人在打量冷喻身边的紫衫女子。

冷喻发觉,将她挡在身后,难得解释道:“表妹怕生,各位自便。”

冷小侯爷都这样说了,蓝衣修士们倒也不好意思再看人家妹子,各自坐下,继续询问刚刚从鬼方镇逃出来的男人。

店老板自人群中突围而出,笑得满脸褶子,“二位,住店么?”

冷喻道:“可有空余的客房?”

店老板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冷喻道:“劳烦准备两间。”

店老板道:“好,好!”

冷喻送紫衫女子到房门口,正要离去,却听她笑道:“那个姑……那个人真有趣。”

冷喻脸上没什么表情,“委屈你在这里住一晚。”

“哪里的话……”紫衫女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倏而垂眸,声音有些颤抖:“若不是当年承蒙秋将军搭救,我早该死了。天道不公,该死之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去了。谁承想,如今天下又传出那等无稽之谈,拖累你从梅州赶过来护我。”

冷喻不自觉地抚上发热的左手腕,目色闪动,“姑娘不必在意。”

紫衫女子眼眶一红,不知想到什么,竟自滑下两行清泪。

冷喻静立在门外,默默看着她流泪。片刻后,紫衫女子情绪渐稳,拭去眼泪,欠了欠身,“让少君见笑了。”

冷喻道:“早点休息。”替她将门关上,紫衫女子忽抬手阻止,道:“少君且慢,我的琴忘在楼下了,能否替我取来?”

……

一枝独秀五里开外。

别致在后头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喊道:“公子,别再跑啦,再跑下去,婢子要死啦。”

闻言,秋逢时停了下来。

别致叉着腰,气喘如牛,汗珠如豆,滚滚而落,委屈道:“真的跑不动了,能不能歇会儿?”

“准了。”事实上,秋逢时自己也累得够呛,弯下腰,撑着膝盖,甩甩头,试图把方才丢脸的画面甩出脑袋。匆匆一面,竟如此荒诞。那紫衫女子,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哄得药罐子欢心,不失为奇事一桩。

别致径自坐在大树底下擦汗,脸上的白粉被衣袖擦得斑驳陆离,得了空举目往四郊一看,山林静悄悄的。

她怕了,“公子,这儿怎么这么安静呀?”

秋逢时道:“不知。”

别致又建议:“公子,要不我们还是赶紧跑路吧,我瞧店里好像来了许多仙家,对付那没姓名的鬼,想必绰绰有余,他们不会出事的。”

秋逢时曲指敲她脑门,“你说不会出事就不会出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将……呃,答应别人的事,怎可反悔?还有,不帮鬼达成愿望的话,他们会变回原形缠你一辈子,原形懂么?就是他们死时的样子。到时候你会发现,身后、床底、梁上、柜子里到处都是鬼,晚上睡觉的时候,一掀被子,未准里头也能爬出鬼。甩都甩不掉。”

别致打了个冷颤,抱住自己,“好啦,婢子不劝公子逃跑啦,您老是吓婢子,求您别再说啦。”

秋逢时高深莫测地笑了,“等着,不就是一只鸟嘛,你家公子这就给你露一手。”

他前世对各种心法咒语信手拈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兰辰修为虽猪狗不如,但这并不妨碍秋逢时捕捉萤火虫,厉害的施展不出,小小萤火虫当真容易的很。

他默念了一句法咒,而后负手而立,迎着风,微微笑着。在别致看来,她家公子尽管这些天变得正常许多,此刻也十足的惺惺作态,不过,比卖弄风骚的好。

顷刻之间,树林里徒然飞出万点萤萤之色,逐渐向他们靠拢过来。

别致目瞪口呆,张着血红小嘴,叫道:“公子,公子!”

“呲啦”一响,外衣被他撕下好大一块,网进一兜萤火虫,打死结,随地捡了一根断枝,系在断枝的一端,俨然一盏清奇的灯笼。然后交给别致,接着做了一张简易的弹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别致举着萤火灯笼,殷殷地看着她家公子。

然而,一盏茶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炷香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

面对别致天真无邪、全身心信任、期盼的眼神,秋逢时咳嗽一声,“林深时见鹿,可见这片林子还不够深,连只雀都没有,我们再往前走走。”

于是他们又走了三里路。

一面走,秋逢时一面心虚,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山中的夜晚,本是虫兽畅欢之际,可一路过来,除了他和别致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奇哉,怪哉。

难怪无名要托他去找鸟雀来。

已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忽然,秋逢时耳朵一动,听见一阵极细微的铃铛声。

停下脚步,他猛地抬头,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枝桠,再往上是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月宫,徐徐地,一点黑影出现在月色里。

这不是鸟是什么!

秋逢时欣喜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激动太甚,他已将弹弓忘到九霄云外,习惯性地举起右手,嘬唇作哨,一记清越嘹亮的哨声扬起,然后――

只听天外传来一声尖昂的鸣唳,划破黑夜,惊退星云。那黑影急冲而下,快若流星。

秋逢时有点被惊到,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石子上弓,闭上左眼,娴熟地拿弓瞄准天上那只气势汹汹的鸟,勾唇一笑,“小家伙。”

叮呤。

初春的夜里,一只雪白的鹰乘风而来。

石子正要弹出,秋逢时忽觉不对劲,这只鹰……怎么有点眼熟?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

打开App,新用户限时免费读
加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