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忧愁

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回到家，夏三七看着窗户里亮着的灯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十一点半了。他开门进屋，看见了还坐在电视前的女人。

“妈。”他应声叫道。

他妈在一个工厂里面工作，基本上吃住都在那里面，然后一个月才会回来一两天。

“赶紧起开，别挡我。”女人挥着手，语气相当不耐烦的赶着他。

夏三七立刻离开了这巴掌大的客厅，径直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他脱掉已经脏得像泥一样的衣服，打开老旧的电热水器。

里面的热水大概是洗完了，还没有煮。所以即便他把温度调到最高的热度，出来的也是冰凉的冷水。

冰凉的水漫过皮肤，反倒是减轻了一些身上的疼痛。夏三七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镜子，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过。

这样的情况于他而言，并不少见。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身上带伤的日常。

在觉得自己耐打这一点上面，夏三七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洗完澡出来，夏三七踩着湿漉漉的拖鞋，从卫生间回到房间门口时，被他妈叫住了。

“你老汉儿[1]去哪了？”

“不知道。”夏三七说。

“不知道，不知道。问你什么你都是不知道！”女人带了点火气似的，骂着道：“我好不容易回个家，你倒好，还去野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连顿饭也不晓得给我做一做！”

“明天给你做。”夏三七说完，就进了房间。

可惜用来当帘子的门隔绝不了声音，即便是进了房间，他也能清楚地听到客厅里的骂骂咧咧。

夏三七没开房间的灯，他摸着黑无比熟悉地坐到了自己那块小书桌前。然后打开台灯，柔和的光便照亮了这一小块天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藏在最里面的钱包。夹在钱包里的小黄花手链溜了出来，落在桌面上，也泛着温柔的光。

不在乎钱，却格外在乎这串手链和钱包透明夹层里的照片。夏三七拿起手链，小黄花安静地躺在他长着创口的手掌心里。

鬼使神差地，他又低下头闻了闻小黄花的味道，明明是假的东西，却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夏三七晃了晃小黄花，里面的液体也随之晃荡了一下。

是因为这里面装了什么吧。

夏三七又转头看了眼钱包里的照片，年轻的女人笑得温柔又端庄，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她身边的小男孩也是很开心的模样，笑得露出一口没张全的白牙。

他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小毛孩儿的样子，确实是缩小版的任决明。那旁边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

那这条手链，会不会也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呢？夏三七沉默着想。

他用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下那张老照片，仿佛能从老照片里面感受到一种他从来没体验过的滋味。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他妈一起拍过什么照片。

明天任决明会在学校里面把昨晚经历的事情揭穿出去吗？这一回他说的话，应该会有人相信他了吧。毕竟他手上的伤可不是假的。

而且昨晚也是他们俩一起去的医院，只要他想要证据，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把东西放好后，夏三七趴回床上。客厅里的动静也已经消失，他妈应该是去睡觉了吧。

他在床上趴了一整夜，又翻来覆去地侧躺，结果怎么样也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任决明替他挨刀时的场景。

这样的场面对于独惯了的夏三七来说，是无比陌生的――任决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知道是自己偷了他的东西，还一直在叫嚣着要找证据来治他，不仅跟踪他还总是威胁他。

所以任决明为什么要去帮一个偷过他东西的人？吃饱了撑着吗这个人。

夏三七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本来一个不想有所牵挂的人，突然间欠了别人半条命。而且这人还被他偷过东西。

这谁睡得着？愁都能愁死。

反正也睡不着，夏三七索性又拿起手机，像往常一样，点开里面的刷题软件，刷了个通宵。

一直到外头的天都开始蒙蒙亮，远处的公鸡打鸣，夏三七才挣扎着睡了过去。

他甚至还把闹钟关了，他今天不打算去学校。原因简简单单，就是逃避现状。

他猜不透任决明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做什么，又害怕他今天会到学校里把事情拆穿。

索性也就不去面对，不面对就不知道发生什么，当个缩头乌龟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任决明把这些事情捅出来，他今后也就没有继续上课的必要了。

一觉睡到中午，被他妈的大嗓门给吼醒了，清醒过来时才发现他妈是在骂他。

“都中午十二点半了还不知道起床！活那么大岁数了你球意思？你自己看看人隔壁家的娃儿，天还没亮就起来帮父母干活了。也不晓得你是啷个少爷命哦？”

夏三七赶忙起了床，正打算到厨房里煮午饭的时候，他妈已经端着一碗饭从里面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道：“指望你给我做饭，我非得饿死不成。”

吃过午饭后，他那个不着家的继父竟然也回家了。

他妈一看见那个男人，就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夏三七不懂，这男人到底是给他这个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男人今天回家时，身上难得没有带着浓厚的烟酒气。反而还带了一袋他妈爱吃的水果，让他妈乐得都合不拢嘴。

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也不回家，男人便撒谎说帮朋友搬点货去了。

夏三七沉默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夫妻恩爱，也看着那个男人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

直到那男人用目光扫了他一眼，眼底不善的神色让他心如擂鼓。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是他一切苦难的开始。

他害怕地从客厅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才一周的时间，那狗东西竟然就把那八百块挥霍完了？

夏三七咬着牙，不由自主地浑身直颤。在他以为自己对这种事情逐渐麻木的时候，任决明的出现惊醒了他。

现如今他的境遇未卜，未来的一切都是迷茫的――指不定，已经没有什么未来了。

他把自己缩在房间里，只觉得周围的世界一片灰暗，沉闷得让他透不过气。他得时不时去掐一下手掌心里的伤口，用剧烈的疼痛来刺激自己。

在他妈没有回工厂之前，继父也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可是一旦他妈回工厂，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夏三七知道自己的末日又要来临了。

要么就自觉一些，在他出手之前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免一顿皮肉之苦。

他一面不希望他妈回工厂，一面又忍不住想知道学校那边怎么样了。就这样惶惶不安地缩在房间里待了半天。

其实夏三七想象中的，任决明把事情捅得全校都知道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任决明上午也没有来学校，在家里又时不时地记挂夏三七的死活――毕竟昨晚那家伙连检查都没做，就直接回家了。

所以下午也就带着伤去了学校，结果没成想根本没见着人影。问了许睿，许睿便说他上午也没来，紧接着就开始八卦任决明上午为啥没来，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夏三七有关，你们俩是不是又打架了之类云云。

堪称三千问现场，烦得任决明随口一句：“给车撞的。”就敷衍了过去。

要知道他昨晚为了安抚家里俩老人家，面不改色地编了一通说是走小道遭人打劫了。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

这就导致了他外公说今后晚修下课亲自过来接他，没有商量的余地。简直让任决明烦闷得说不出话，但也只能挨过这一段时间再另做打算。

与此同时，听墙根的王大斌幸灾乐祸一句做人老装逼就是容易遭事。任决明正烦头上，也没心情去搭理他。

许睿被他敷衍了半天，一直到放学才反应过来――他脸上的那些伤看起来也不像是车能撞出来的啊。

除非是汽车人。

放学之前，任决明还去向老宋打听了夏三七家的家庭住址。

打听消息的同时，自然也避免不了老宋对他的一番打听和询问。其问的问题基本上和许睿同学有异曲同工之妙，任决明听着的时候就想，许睿今后要是当老师，大概就是老宋这一款的吧。

放学后，任决明就顺着老宋说的地址，跟着导航一路找了过去。他手机被抢了，就这个还是家里剩下的老手机，他临时用着。

其机子的配色和夏三七那只喜庆红的简直一模一样。

夏三七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地待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要做饭的时候。他妈一嗓子把他从房间里吼了出来，要他去市场买菜回来做饭。他便拿着她给的五十块钱出门了。

日暮西斜。街巷里，墙沿投在老砖地面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每每到这个时间，夏三七就能隐约地嗅见一些烟火气。

紧接着，在巷口捡到了一个似乎正在迷路的冤家――任决明。

他停下步伐，正准备往旁边躲起来。任决明却像心有所感一样，回头瞧见了正好停下脚步的他。

夏三七的心情像是一团乱麻，任决明这会儿出现在这里做什么？他家不应该是在另一条街吗？

是想来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已经被捅出去，他已经身败名裂吗？

夏三七心里虽乱，但面上却不显端倪，他冷冷地看着任决明，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任决明跟着导航走进来，一拐进这种弯弯绕绕的小巷，就完全迷失了方向。结果没想到一转头，就瞧见了冤家。

他还以为夏三七已经伤得动弹不得了，正在家里养伤。最起码也不会像这副没事人一样的感觉吧？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担忧自作多情一样，搞得任决明异常有些不爽，直骂了自己一句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