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尊严

夏三七觉得自己本该逃走的，趁着那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任决明的身上的时候，赶紧逃开。

否则的话，一旦等那些人的注意力从任决明的身上转移回他的身上。他的下场一定还会比任决明更惨。

可是当他看着任决明从那些人的围殴之间向他投来的怜悯目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他想守护的那点尊严，在这个认识不到一周的克星眼里，碎得一干二净。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起码让他这可笑的人生显得……稍微不那么可怜又廉价得过了头也好。

夏三七没有逃走，他冲了上去，扒开威胁着要废掉任决明一只手的混混，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臂上。这一口下去没留情，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那人也发出了极其痛苦的惨叫声。

他听见那领头的混混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句话，然后就被另一个人一脚踹翻到了任决明的身边。

“我cnm个小杂碎，老子不找你麻烦，你自己反倒送上门来了是吧？给我两个一起打！今天不把这小子打残了，以后都别在这里混了！”

在棍棒落下来之前，夏三七立即翻身护在了任决明的身上。铁棍抽在背上的闷响密集得令人战栗。

夏三七心想，幸好自己挨打习惯了，没别的优点但就是耐打。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欠任决明什么，哪怕是替他挡灾、替他挨打。

任决明满面惊颤，他趴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每当他想翻身离开夏三七的庇护时。总是会被那些透过夏三七身体的力量击回地上。

他愤怒到双眼发红，猛地侧过头，看着夏三七低垂的眼眸。这人挨打成这样却连哼都不哼一声，耍个锤子帅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夏三七的嘴上还沾着刚刚咬人留下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他吐出来的血一样。又或者真的是他自己的，只是没人能分辨而已。

混混们大笑着说这两个人脑子全都有病。

从小在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任家小少爷，第一次尝到了这么束手无策的滋味。

“你偷我兄弟的东西，就拿这个手机抵了。”混混头子手里拿着任决明的手机，往夏三七的脑袋上敲着。

“不……不行。”夏三七艰难道：“手机还来，钱，钱我还你。”

“你他妈要是有钱还用得着偷吗？”混混头子用手机狠狠地往夏三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笑得又狠又毒。

夏三七被打得头都嗡地晕了一下。

“大哥你小心点，别把这手机砸坏了，看这新的样子，转卖也能卖个一万呢。”

那人话音刚一落，外头就传来了警笛响起的声音。这群混混顿时有如惊弓之鸟，往夏三七身上踢了几脚后就飞速地逃走了。

大概是这附近有路过但不敢靠近的居民打了报警的电话。

任决明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身上压着的力量陡然间也消失，并且还拉着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跑什么？警车都来了。那群混混都不见了！”任决明难以理解。

两人都是受了伤的伤患，跑得亦步亦趋，艰难无比。

夏三七却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埋头不停地往前跑，还拽着任决明。连身上的疼痛都没来得及去管。

他怎么能不跑，他和那群混混一样，都是潜意识地害怕那个声音。

一直跑到听不清的地方，任决明这才狠狠地甩开了夏三七的手。

“你他妈能不能别跑了！已经听不见声儿了。”

夏三七闻言，转过头仔细地听了一下。确定已经听不见警车的声音时，他才像是被抽了所有力气一样，缓缓地靠着墙站着。

他被打得基本上都是背后，因此他也不太敢全都靠在上面，只能稍稍借个力而已。

平复了急促的呼吸过后，夏三七看向同样狼狈至极的任决明，身上到处都挂着彩。他这会儿还在捧着左手手臂，手臂上的伤口翻着肉，挺长的一条，还在出血。

“要缝针。”夏三七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小偷同学？”任决明的火气简直不打一处来：“我本来就打算坐着警车去医院的！”

“……”夏三七沉默了片刻，缓声道：“你不能去警局。”

“怎么着？怕我举报你啊？怕就别他妈干坏事啊！”

夏三七并不想和他争执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走吧，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夏三七带着任决明走出了小巷子，然后在路边拦了一辆车，直接往医院的方向去了。

那出租车司机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娃儿，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问他们怎么回事，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之类云云。

可惜这两人心情都比较一般，没人理他。司机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多说，直接拉着他俩到了医院门口。

打车的钱是夏三七付的，因为任决明的手机连带着兜里的一百多块钱都被摸走了。反倒是夏三七的兜，没人看得上。所以也就没人摸。

两人直接进了急诊科，缝针之前任决明借了夏三七那个土到掉渣的手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然后才进去缝针。

夏三七坐在外面出神，大脑乱得像是有一百个许睿在同时说话。今天不仅让任决明平白挨了一顿打，还那个混混把任决明的手机给拿走了。

他现在才逐渐回想起那个人说过什么，他说任决明这个手机能卖一万块。

这其实并不是夏三七太能够理解的事情，甚至是有些超出了他的常识。为什么一个手机能卖一万块？他看着手里两百块都不到的国产杂牌机想着。

他偷了他八百块，现在反而还害他丢了一万块的手机。

以及他正在缝针的那处伤口，好像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导致的。

夏三七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小声地骂了一句多管闲事。

他本不想和那家伙扯上一点关系的，可是今晚这一通下来真的让他感到心力交猝。

路过的护士看着夏三七脸上的伤，问道：“你不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吗？”

“我没事。”夏三七有些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哪里交钱？”

“那边。”护士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夏三七小声说道，然后低着头顺着护士指的方向，拿着单过去了。

夏三七从来不坐出租车，他觉得在这小城镇里，他哪里都能走得到。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到这种事情上面――大不了他家里还有一辆他哥以前上学时留下来的二手自行车，再远点的地方踩一踩就到了。

但是今晚他第一次在街边拦下了出租车，说来倒也好笑，因为他的克星任决明。他想着，这个大城市来的少爷一定不怎么耐疼吧，手臂上还开了那么一个口子，不能等太久。

他这个星期剩的一点生活费已经在刚刚打车的时候用完了，付医疗费的时候，他看着纸上写的数字，一时有些心疼。

快四百块。

他迟疑着从自己外套里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钱包，有些不舍地打开了它。

这还是夏三七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花这么多钱。

这些钱他连省带藏，刚好也就存了四百多块，再多的也就没有了。这大概是他全部的身家了。

本来打算存着买材料的，做他那个半成品的模型。如今看来还是得往后拖。

他这四百多块钱不是整张一百，而是由五十块、十块、一块五块之类的零钱组成的。

392块钱，他慢慢地把这些钱数了出来，然后递进了窗口里。最后将还剩下的那些钱放回自己已经空掉的钱包里。

付完钱以后，夏三七也没有等任决明缝完针，就自己离开了。反正他也已经给他的家人打电话了。

夏三七不想等他出来以后，又见到他的家人。

外面的温度有些热，背上原本已经麻成了一片的感觉开始回缓，缓成了难耐的疼痛。

任决明缝完针后走了出来，左右看不见夏三七，便问了边上值班的护士。那护士就说：“他啊，交了钱以后就走了。”

“他？交钱？”任决明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之所以会打电话给他外公，就是因为手机被抢，身上的钱也被抢，也不指望夏三七那家伙能付钱。

结果现在护士说他付完钱就走了，任决明觉得自己有种被揍过头了的不真实感。

这小贼，好像还挺有良心？

“等一下，你说他走了？”任决明又抓着了关键词：“他走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去处理吧？”

“我问了他一下，他说他没事。”护士又说道。

任决明用那只能动的手抓了抓自己黏成了一坨的头发，毫无形象地在塑料靠椅上坐了下来。

就他今晚的这个遭遇，要是在京城里，怕是要火出几条街，乃至轰动半个京城，然后被当成稀奇事儿传个遍。

紧接着，迟天元那伙兄弟必然会领着一帮人去给他找场子――任家的小少爷你都敢碰，怕是活腻歪了。

反正不会是现在这股子搓火儿的劲头，夏三七这么一号人，本该是跟任决明八竿子打不着、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关系。

可偏偏他就碰上了，还扯出了这么一通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他烦得够呛。

伸手想摸根烟出来解解烦闷，不想啥也没摸着。估计也是被那群混球给扒拉走了。

他原本以为这胆小鬼会趁他被群殴的时候逃走，结果没想到他没逃，还替自己扛了不少的揍。虽然这事儿本就该是他夏三七自个儿的。

而他任决明只是一个无辜受牵连的群众而已！

可偏偏事实他就是摆在那儿了。这个偷他东西，满嘴谎话的小贼，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

尤其是当他挨打时的身上的那些闷响在耳边环绕个不停时，任决明就更烦了。

他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