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拷问

任决明看着夏三七的侧脸，他的嘴巴其实一直都在紧紧地抿着，目光低垂着却很平静。班主任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他只是个学生，怎么会偷别人东西呢？”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想起昨天下午，那双暗得像是一池深潭，看不见光的双眸与他对视上的一瞬。

那样的目光，会是一个有窃瘾的人应该有的吗？

鬼使神差地，他松了口。

“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夏三七悄然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因为害怕被别人察觉出来什么，因此未曾抬起过眼眸。

这一闹，也就直接闹到了放学。两人写完检讨交上去，再回到班里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值日的许睿和他同桌杨志还在打扫教室，一见两人走进教室，便拎着手里的扫帚。急忙迎了上去。

“咋子样？你没事儿吧老夏？”

“没。”夏三七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松手。”

许睿松了手后看向任决明，他愤恨地用扫帚杆指着对方：“新来的我告诉你，老夏是我们这罩的。你爱拽不拽跟我们没有关系，但你要是敢一来就跟我们搞事情，就莫怪老子的皮陀不长眼睛唠。”

任决明虽然没有听懂最后那句皮陀是啥玩意儿，但是看着许睿抬起来的拳头，多少都能从肢体里领会。

这还是第一个跟他示好的新同学，没想到这会儿马上就吹了。

尽管如此，气势依旧不能输。任决明眉头一皱，不爽道：“别拿扫帚指着老子。”

与此同时，收拾好书包的夏三七走了过来，冷静地说：“别挡路，爬开。”

原本还想再展示一下自己气势的许睿同学，立刻将手里的扫帚放了下来。并让开了一条路。

任决明看得莫名有些想笑，这么狗腿的小弟，这夏三七是怎么收的？

他伸手拎起自己的书包和外套随意往背后一甩，快步地追上了夏三七的步伐。

一直跟到校外，夏三七才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任决明。

他们虽然出来得迟了一会儿，不过学校外面的街上依旧热闹得很。奶茶店里坐满了人，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有他们学校的，也有隔壁一中的。

他们学校的校服和一中的校服在颜色上面差别还挺大的，一中是蓝白的标配，他们学校则是土里土气的黄白配色。

因为校服的差别，他们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己校和对校来。

但怪也就怪在一中那些学生总觉得他们的校服配色好看，而他们学校的反倒觉得一中的颜色好看。

这人，也真是奇怪又矛盾的个体。

“你跟着我做什么？”夏三七一脸警惕地问道。

任决明双手插着兜，微微侧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夏三七的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他没穿校服，所以在一群穿着校服的人群之中过于抢眼，还是因为长得又高又帅。总之他往那一站，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的目光投过来。

见他不肯说话，夏三七只能颇为不爽地转过了身，三步并做两步往前走，偏偏任决明那家伙也快步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处没人的街巷拐角时，夏三七猛地停下了脚步并转过身，双眸里已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任决明这会儿终于出声了。

“我没偷你东西，你认错人了。”夏三七面不改色道。

“这儿就咱俩了，你也没必要再装了吧？”任决明说道：“钱我无所谓，就当做善事捐了，但我的手链和照片你得还来。”

夏三七当然没法儿信任他，万一这人藏着录音的东西，专门来揪证据的，那岂不是上当了。

“我说了，有病就去治。医院不往这条路走，还是需要我带着你去？”

任决明给他气笑了，如果条件允许他真想再揍一顿这小兔崽子：“行吧。你不就是不想认么？那你就走着瞧。咱俩现在不是同桌么？有的是相处的机会。你最好把你的尾巴藏好了，别给我揪出来。到时候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你说完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要偷东西？”任决明咄咄逼人：“班上的同学，乃至班主任，都相信你只是一个学生，不会偷东西。你为什么要偷东西？你听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很得意吗？因为有人替你开脱。你难道不觉得对不起这些人吗？”

对于任决明的威胁，夏三七并不是无动于衷。这种情况他也是头次遇上，谁能想到昨天下午那一趟会给自己带来这种麻烦。

好死不死还成了同桌，这得是什么孽缘啊。

心底难免是又烦又怕，任决明这个人就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会儿正悬在他的头顶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不过哪怕心里再不舒服，夏三七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任决明的那些质问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也不等对方是不是还想继续说什么，夏三七直接转身离开了。

而这一次，任决明也没再跟上来。

夏三七是跑着回家的，急切地想要摆脱身后那种紧追不舍的，直击他灵魂的拷问。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或者该说……他总是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不会有结果，不会有让他心里觉得舒服的结果。

刚升上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他其实还和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没有什么区别。自从继父逼他去做了那种事情后，他就变得战战兢兢。

不敢和任何人打交道，不敢有过深的交情。

这一段时间里，他过得很麻木。而任决明的出现，就像是要将他彻底撕开，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抛在太阳底下暴晒。

家里没有人在，继父从昨晚拿了钱以后就没回来过了。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夏三七拿着他妈每周给的一百块钱生活费去街口的小商店里买了一包方便面回家煮来吃。

吃完时他继父也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将客厅里的空气染得满是浓重的烟酒味。

“夏三七，倒一杯水过来，渴死老子了！”一到家他就像个大爷一样，往老旧的木制沙发里坐下，抬起腿放到桌上，使唤起夏三七来。

夏三七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脸色极差――大概是又输钱了。

也不知道那些钱够他挥霍几天，这般想着，夏三七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刚煮的，烫。”

继父拿起杯子，吹了几下，小口地嘬了一口，烫得嘶嘶呼气：“吃面呢？赶紧给老子煮一包去。”

“就买了一包……”夏三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发出了沉重的倒吸冷气声。

虽然他躲得很快，但被热水泼到的手背还是立马红起来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那你他妈就不会再去买吗？这点事情还要老子教你吗？还给我整一杯这么烫的水你是想烫死老子不成？看你昨晚偷得多的份儿上忍你一下，你还他妈蹬鼻子上脸了呗你个小贱皮子？”

眼看着继父就要站起来动手了，夏三七立马就窜出了房门：“我现在去买。”

“赶紧的，让老子等久了回来不搞死你！”

夏三七一路跑着去了路口的小商店，就这家惠民小商店，是连着附近三条街的一个交通要塞，开了十来年了。

他不过是想再去买一包方便面，怎么着也没想到在商店门口，又撞见了冤家。

但怪也就怪在这儿――任决明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的话，岂不是说明他也住在附近？

不是他家那条街，那也就只能是另外两条街之一了。

这个照面打得猝不及防，两人看见彼此的时候都愣了一下。然后夏三七便装得不认识他，直接走进了商店。

而本该买好东西要走了的任决明，也跟进了商店里面。

夏三七知道这个人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他又要偷东西了吧。

当夏三七拿着一包方便面去柜台结账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的任决明。

对方手里拿着他喝不起的酸奶，吸了两口后一副奇怪的模样看着他，大概是对于他竟然也会实实在在买东西而感到惊讶。

夏三七只觉得如芒在背，不过他也没空理会任决明。结完账后，他便拿着那包方便面冲出了商店，一路快速跑回了家。

任决明站在商店门口，看着夏三七逐渐变小的身影，着实有些费解。为什么这人结了账还跑得像是偷了东西一样快？

刚刚结账的时候还看见了他接钱的手，手背上红了一片，在他白净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不过他突然想起外婆和他交代的那句话――街口那儿有家惠民商店，最近的三条街居民都在那里面买东西。

这夏三七难不成也住在这一块儿？嚯，那可还真是冤家路窄。

把喝完的酸奶盒子丢进垃圾桶，任决明拎着手里的东西，照着来路回家去了。

赶着回到家的夏三七把那包面给煮了，才没挨后续的打。忙完这些事情，已经一点多了，他回房间脱掉校服外套，躺在床上休息，再过会儿又得去上课了。

他抬起自己多灾多难的左手，手背上虽然被烫得火辣辣的疼，不过好在没起水泡。那杯水虽然烫，但也不是刚煮开的那种。

只是手臂上那条口子又裂开了，估计是被任决明那一拳头给砸的，血早都凝固成痂了，贴在伤口上面。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血痂，起码这样它就不用翻着肉了。

伸手拿起外套，把袖子翻了过来查看，袖子里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些，今晚回来还是得洗一下才行。

他本想睡一会儿，但那震天的呼噜声哪怕隔着一个客厅都能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