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夜安隐多饶益(三)目录

第6章长夜安隐多饶益(三)

霜降过后的夜里,很是有些冷,戚长临却穿得单薄,青衫绘柳白衣绣莲。

“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谁知竟也是个笨的。”戚长临淡淡瞥他一眼。

这话让颜子慕很是不服气,当即反驳:“我怎么就笨了?”

戚长临顾自在前面走着,清冷声音被沉寂夜幕放大,“若是不笨,那些简单道理哪需司晏阳说了才明白。”

颜子慕自觉理亏,垂了眼跟着他后头走。倒不是他想不清楚各种缘由,只是精分怪出现得突然,没把人吓半死已经算万幸,哪还有时间沉下思绪。

只听戚长临又幽幽开口:“旁的事我懒得多管,只一件……司晏阳此人反复无常,你日后少于他来往。”

颜子慕闻言点头,反复无常这一点他深有感受。

但他琢磨着戚长临这话,又忽然噗嗤一声哂笑漏出双唇,这两人倒是有默契,不约而同地叫他远离对方。

笑声引得说话的主人眉峰微蹙,侧头看过来问道:“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江州城齐名的两位花花公子竟然关系不睦。”颜子慕歪头看他,语调中奚落之意渐浓,“莫不是为着红袖招里的莺莺燕燕,互相嫉妒吧?”

“我嫉妒他什么?”这话让戚长临莫名觉得好笑,“不通音律?还是不学无术?”

“世子不通音律?”颜子慕抓到重点。

戚长临轻哼了一声,“如果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能算通的话。”

颜子慕突然就有些想不明白了,司晏阳既然不通音律,为什么几次三番讨要他的古琴。还有戚长临,不准他在府上拨弦的要求也甚是没有道理。

虽然两人的举动大相径庭,但目标却是对着同一样东西。

难道那把梧桐古琴里藏有什么秘密?

不等颜子慕理出一丝半点思绪,前面戚长临突然停了下来,低垂着眼的颜子慕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的后背。

“这还不笨?”戚长临戏谑。

颜子慕揉着被磕得生疼的鼻子,急刹车违规啊.....

戚长临淡淡一笑,继而转身看向他们左手边的告知栏,几张新贴上不久的单页被人砸了一块块烂泥巴,只能隐约看出某一张上残留着“不做单身狗”的字迹。

正是颜子慕今早出门时,和济洋张贴的。

“你的私塾还办吗?”戚长临问。

“办!自然办!”颜子慕毫不迟疑,又眨了眨眼道:“至于办学资金……只要戚大人少去几次红袖招,就绰绰有余了。”

“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戚长临站在一盏灯笼下,昏黄暖光在他身后流泻,眉眼一动,就仿佛化开了苍苍夜色。

颜子慕亦是看着他笑,染上几分非但不令人讨厌反而有些机灵的狡黠,“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是戚大人您的幕僚,这办私塾的事如果半途而废,丢的岂不是江州司马的面子?”

“倒是我说错了,确实不笨。”戚长临哂了一声,“但你从哪里觉出我会在乎那点面子?”

颜子慕一怔,确实,戚长临的名声在江州百姓眼里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且看那日府邸门前百姓们群起而攻之,他好像确实不甚在乎。

正当颜子慕蔫了脑袋有些许丧气,戚长临忽然又话锋陡转,“但若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戚长临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端的是老神在在,“小郎君年纪尚轻,还未遭过社会的毒打。但如今既担着我幕僚的身份,我便有义务让你瞧瞧何为朗朗乾坤,人心险恶。”

颜子慕:“……”

说他没遭过社会毒打?笑话!

朋友挤过早高峰的地铁晚高峰的公交吗?吃过火车站五十块的一碗泡面吗?问过自己配不配了吗?

颜子慕内心无限吐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再者戚长临的后半句话他更是不认同,旋即低笑一声。

想起近日见闻,要说人心险恶,不妨用人云亦云来形容更合适些。但那也不过是因着未曾有人教他们明礼晓善,分辨黑白。

这一瞬的颜子慕相信,只要私塾旦开,一切就会好起来的。而戚长临这晌的松口支持,已然是他迈向希望的第一步。

戚府朱门敞开,府灯在秋夜里照出一丝暖意。

颜子慕突然道:“你似乎同我之前以为的不大一样。”

戚长临闻言淡淡扬了眉,“你之前以为的我,是怎样的?”

颜子慕想了想道:“芳心纵火花花公子,以权压人恶霸官员,满腹坏水阴险小人。”

他每说一个词,戚长临的脸色就沉下去一点。直到阴险小人四个字落在空气中,见他还有继续说下去之势,戚长临的脸已经比墨水还黑了。

当颜子慕下一句“道貌岸然”出口时,戚长临眯眼,一字一顿都像从齿间咬字,“是,吗?”

“是啊。”颜子慕下意识回答,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戚长临眼底神色隐隐有几分危险意味,像是忍了又忍,末了,转身走掉。

“喂,我还没说完呢!”颜子慕朝着戚长临忽然走远的背影喊话。

半晌半晌的无人理他后,又转而问身后的济洋:“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济洋很有摇头拨浪鼓之态,“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小孩子不懂。”

******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颜子慕给私塾取叫“书砚”,作为第一次接触毛笔的现代人,他的字委实像没骨头的蛇般不好看,便想着让戚长临题一块笔翰如流的字匾挂于正门。

他去寻戚长临时,那人正坐在书房窗边处理衙门公文,仍是披着夏日单衣,只腿上盖着一条薄衾,映衬着即将入冬。

风吹梧桐起,风静银杏落。深秋最后一点颜色停在戚长临缃色肩头,相得益彰,竟让人难分是刺绣还是落叶。

戚长临听完颜子慕的要求,缓缓抬起头来,“这个忙我很想帮你,可……我满腹坏水。”

“啊?”颜子慕愣了愣。

戚长临颇有些遗憾地道:“我这种阴险小人题的字,怕是会辱没了高尚学堂,所以你还是另请他人吧。”

颜子慕:“……”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江州司马戚大人还是个顶记仇的。

这小小一幅字在颜子慕违心的一顿不同流俗、德厚流光、深明大义、舍生取义乱夸后,才终于艰难拿到手。

而这头刚把记仇的金主爸爸安抚好,那头私塾里却又生了麻烦事。

果然同司晏阳说的一样,既不收学费,又包吃包住,江州城中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来报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颜子慕亲眼见到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所有”。

孩童少年和而立青年便不提了,那日拿着笤帚骂颜子慕狗官走狗的人,今日也换了一副抱大腿的嘴脸,就连耄耋老人都顶着寒冷秋风在外头排队。

颜子慕走到一位身形佝偻,目不能视的老人面前,问道:“您也是来上私塾的?”

老爷子朝他咧嘴笑了笑,漏出一口摇摇欲坠,黄到不能再黄的牙齿道:“活到老,学到老。”

济洋悄悄扯了扯颜子慕的衣袂,咬耳道:“郎君,教室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呐。”

颜子慕扶额,他当然知道。

再说了,他开的是私塾,又不是慈善机构和养老院。但要如何说辞,才能把这些为了混口饭而非真心求学的人劝退回去?

在线等,挺急的。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身形灵活,两步就从乌泱泱人堆中走到了颜子慕面前的台阶上。

“各位听我一言。”那人雪灰衣袍发带飘飘,透亮双眸瞧着是五分清秀,还有五分稚嫩,说道:“这私塾已请得道高僧前来做了法,所以各位需得保证自己是因求学心切才前来此。否则便会因打诳语,受到佛祖惩戒。”

他话还没完全说完,就陆陆续续有人离去了,最后只剩下十余个目光炯炯的少年。

颜子慕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眼。

这人甚是聪颖,利用了江州百姓无条件信佛的心思,轻易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那人回视颜子慕,只一瞬,颜子慕便微微眯起眼。

眼前男子面庞瘦削,下颔骨硬朗的曲线汇于下巴一点,甚至有些尖锐,瞧着不像中原人的相貌。尤其是那双稍稍凹陷眼眶下透着墨绿色的瞳仁,竟有几分难言的勾魂摄魄之感。

少年说他名叫祝无忧,家住城外山上,是背着家里人私自逃出来的。

但颜子慕显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祝无忧……无忧……哪个没有故事的人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前前后后筹备了半个月下来,天气已然入冬。

书砚私塾正式开学前一夜,颜子慕给床榻铺上更厚的被褥,洗漱完早早地钻入被窝,心里止不住的雀跃,连夜里做的梦都是私塾中事。

他先是梦见戚长临变成了小孩子模样,穿着一身他最喜的淡紫色衣裳,坐在教室里头乖乖地捧着书本,下学后还用男孩未发育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他“子慕弟弟”,眨着眼要奶茶喝,简直不要太可爱。

不得不承认,纵然颜子慕自我定位为钢铁直男,也被Q版戚长临妥妥的萌到了,以至于这个梦做得格外长。

幼年戚长临脸蛋白白净净的,带着点嘟嘟婴儿肥,看上去就知道手感肯定很好,颜子慕忍不住就伸出手想捏上一把。

指尖刚要碰到皮肤,突然一阵不和谐的敲门声把他从梦里拉回到了现实,“郎君!郎君!起床了!”

“唔——让我再睡会儿。”颜子慕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嘟囔。

人工闹钟济洋准点报时:“郎君!郎君!已经卯时了!”

“唔——才五点,我要和我的被子相依相守一辈子。”颜子慕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济洋加大嗓门:“郎君!郎君!私塾里学生们该等急了!”

颜子慕腾地一下坐起来,“什么?他们到那么早干嘛?”

“不早啊。”济洋挠挠头进门,端来青盐和热水,“戚大人也是这个点上衙门署事的。”

颜子慕上下眼皮疯狂打架,任由济洋摆弄他的头发。

他忘了,古代人的作息和现代人不一样。都市上班族九点钟打卡,古代是卯时点卯。

卯时折合成二十四小时制就是五点钟啊,天都还没亮透彻,高三都不带这么早起的!

生活不易,小颜叹气。

好不容易捯饬完毕,他顶着黑眼睛走进私塾,环视一周……

嚯,看来他还不是最晚的嘛,连夫子都没到,不着急不着急……

济洋悄声提醒他:“我们没请夫子。”

“啊?”颜子慕一怔。

济洋续道:“因为没钱。”

颜子慕赶紧把他拉到门外,“金主爸爸呢?戚长临没给赞助费吗?”

济洋摇了摇头道:“戚大人说了,要郎君自己动口丰衣足食。”

——毕竟我是满腹坏水的阴险小人,倘若不慎眼花,请来的夫子同我一般便罪过了。

济洋模仿着戚长临的语气,说出这句欠揍台词。

颜子慕:“……”

暴击2.0,要不要那么记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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