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余年•下
“安恙年,听得到吗?”我坐在木椅上,身旁是乱嘈,耳边是三九江的风,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不乖啊,不是说的回家之后再搜索的嘛。尤余,你懂我的意思吗。”安恙年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我猜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我心底温着一壶名茗。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停。”她打断了我的话,“尤余。我现在已经出了第一个站口。”
“窗外有夕阳。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快乐。我的后桌是一对位依偎在一起的夫妻,我觉得他们很幸福。”
“重涪是一个有海的城市,你知道的,我最爱看海了。书上说海是蓝色的,重涪的海不是。可是我还是喜欢海,不是因为重涪。”
“重涪见不到雪,南阳却可以。我喜欢雪,可我还是会喜欢重涪。所以尤余,不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当你存在时,我便存在了。”
“当客观出现时,因为你,我可以背弃我的哲学信仰。因为你,此刻我是客观唯心。”
“我喜欢你,从马里亚海沟到珠穆朗玛峰。蜉蝣朝生暮死,我也甘之如饴。”安恙年存在时,宇宙便诞生了。
“尤余,我喜欢你是深思熟虑,是不可估计。”
在我最爱她的那一年,月亮完整的属于了我。
高三那一年填报志愿,我将父母精心选择志愿调换了。我去了恙年的城市。恙年的成绩激不起什么浪花,所以她在高二学了日语,并且走了艺体。放榜时,我们都收到了南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都在向同一个点拼命靠近。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被锁在了房间里。父母对于最后的结果也失望极了,我听过这番说词“南阳大学虽然是重本,但是你的前程不应该止于南阳。”南阳的录取分数是610,我考了670是重涪的文科9状元。
我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我也没有错,我只是将两条线强行交织在一起。
南阳是一个可以见到雪的城市,冬季时那时我们才大一,课程不算紧,可我每天都很忙。因为我已经着手准备考研深读。这是我进入南阳大学以来,父母唯一同意的一件事。
我不是为了他们的意愿,我是为了恙年,我想给恙年一个未来,我想给她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下雪那天恙年从艺院跑到了文院,到教室时,头顶点了些雪。我将她头上的雪拂去。她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根糖葫芦。我不爱吃甜食,糖葫芦是个例外,因为恙年喜欢。
她将糖纸剥开,将糖葫芦伸进我的嘴里说:“亲爱的鱿鱼小姐,可以邀请您和可爱的安小姐共赏南阳的初雪吗?”
我嘴里含着东西,来不及回答,就被他她出了教室。“你不同意也没办法,你吃了我的糖葫芦,就别想再拒绝我了。”
可我知道,只要是她说的,她想做的,不管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她把我带到一个亭子下,然后用带着毛绒的手套捧着脸,像是邀功一般:“我跑了南阳大学的所有亭子,我觉得这个地方视野最好。”
坐了片刻,她跑出亭子朝我招手,我也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尤余,我喜欢这样一句话。”我头上也染了些雪白:“嗯?哪句?”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和安恙年之间不需要亲密的举动,我和她之间就像是柏拉图的精神恋爱,我们在精神上无与伦比的契合。
恙年的追求者从来都有,我牵着他的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解释自己是有家室的人。有时会遇到那些猜到情况的男生,他们表情无一例外的觉得恶心,入学半年,我和恙年的事情就传开了文院和艺院,我们从来都没有张扬过,也从来没有隐藏。
这世界有不少偏见,可也有支持或持中立态度的,我觉得这就够了,我们在这诺大的天地里面装着安宁的花园。
恙年的书在大二那年登上了热搜榜,她成功的出版了她的书,一时间火出了书圈,那一年我收到了百合花,我知道我在这段感情中我从来都不需要退路。
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确定我爱安恙年。
大三那一年恙年写了一半关于我和她的书,字数不过二十万,恙年没有签署任何版权,只是从连载到完结,热度由盛转衰。
这一年父母来到学校与我谈了许多事,谈到考研时,问到考上的几率,我说完全可以,因为我已经获得了保送资格。父母和我的辅导员聊完之后在南阳待了三天就回了重涪。
父母走后的第二天我和恙年去了延山麓,我问娶她需要什么,她叉着腰,十分正经道:“至少要有一个房子,最好还要有一个落地窗,还要有花有书。”
我与恙年相恋三年,如果我能猜到结局,如果我能淡然处之,如果我能像黑夜中影子一样隐匿,我不会在那个落日拨通那个电话,即使离别来的措不及防。
暑假我回了家。到家时好久才适应了重涪的高温,我拿出手机给恙年报着平安,恙年本来是打算和我一起回重涪的,我拒绝了,我回重涪不是放假,是坦白。
我去疗养院把母亲接了回来,父亲在下午六点也准时到家。
恙年送我的玫瑰是由父亲照料着的,可能时间不对,叶子也已经泛了黄,父亲做了一桌的好菜,家里一直有“食不言”的习惯,气氛一度低迷。
父亲喝了酒,然后从手机里点开相册,上面是一个男生的照片,我很疑惑,“这是?”
父亲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你下学期大四,我寻思着你的年龄也是该谈个男朋友了,这个男孩子大学是个高学府,也有保研的资格,性子沉稳,长相端正,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然后你看对了眼,就成。”
我没有仔细看那照片,对那张照片唯有的印象就是榕树背景。我觉得刺眼。
“不需要的,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父亲把屏幕摁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我帮你参考参考。”父亲将男孩子三个字音咬的很重。
“不用。”我回答的干脆。
父亲眼中仅剩的忍耐站起来迎面给我一巴掌,母亲在一旁温柔的看着父亲,眼中是晦涩,是迷雾。
“你疯了是吗?尤余,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告诉我自己,要克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克制,啊?我花了半辈子的心血我去养你,我为你提供比同龄人更好的学习环境,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克制,你给了我好大的一耳光,—同性恋!你是疯了还是精神病突发。”
脸上应该是红了一片,我并没有觉得疼,相反,我的脑子里全是安恙年说爱时的,坚定。
“对不起,爸爸,我这次回来就是坦白。我知道这……”
“你知道什么?”我的话没有说出来,父亲脸上怒不可遏。“尤余,别想我会同意,你什么想法我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给我断了我就当你糊涂,我不给你计较,就现在,就现在给去给那个姓安的说,你们断了。”
“如果我不呢。”没有如果,我在赌,赌一个时间,赌一个机会,甚至我幻想过带着安恙年远走高飞,哪怕无姓无名。可能和安恙年待久了,我也有点浪漫主义,我竟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以至于我忘了,我是处于一个多么封闭的环境。
父亲又是一巴掌甩下来,我没站稳,落在了地上,“尤余,你恶不恶心,你真的是疯了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有回应,屋里吊灯的光仍罩着饭菜,暖暖的和往常一样,只要不爆发,永远都是假的,风平浪静。
今晚脸上是肿着的,我没给安恙年打视频,发了条信息,表示累了,想睡了。就把手机放在床头。我是真的累了,莫名想长睡下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手机没有在床头,父亲,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我问“我的手机呢。”
父亲看了过来,眼中布满血丝,“我给你扔了,收拾一下吧,去一个地方。”
我猜的到父亲会带我去哪。
到了重涪心理咨询室时,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神色是放松的,释怀的,我又有些害怕了,我怕那份感情在心理学上不成立,这样最后可以拿出来支持的信念也殆尽。
父亲敲开了门,里面的人说请进,沙发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那个人气质儒雅,倒像是一个学者,“余先生,我已经把情况昨天全部告诉您了,我希望您能开导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父亲把手放在我肩上,把我往前推了一下。那个男人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尤先生,您先出去吧,我会尽力的。”
室内的空气不是印象中的消毒水味,这里的味道让我想起了那个有阳光有榕树的下午。
“尤余。你爸爸给我讲过你。”这个人身上没有那种刺人的感觉,用一个小女生的话来说就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服。
“我认为我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先生大可不必找一对说辞来劝说,我比你清楚,同性恋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法律。”
那个男人脸上还是温和的神色,“法律是最低道德准线,是用来约束行为的。但是道德呢,尤余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你的同性……爱人。当然,对你而言,既然你可以对我说坦白,想来是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了,可是你的爱人呢?她可是有打算?”
我承认我在那一刻动摇了,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恙年,会答应和我在一起,或许我是知道的,只不过从那个满是玫瑰味的黄昏里,我选择了逃避。似乎这段感情开始的仓促,只是因为我迈出了那一句“我爱你。”
我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从心动的那一刻起,恙年就是知道了,这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恙年,用了一年的时间去逼自己来接受我。二,恙年,用了一年时间来契合我。又或者他也动心,只不过和我一样在逃,逃出束缚囚笼之后,发现这根本是一个无限循环。
她比我好,她能隐藏,我不会。可我又比谁都清楚,最后只可能微乎其微。所以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然后安恙年无条件的成全了我。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
“尤余,爱一个人是责任,你会在一个特定的时期爱上一个人,也会在第二个特定的时期爱上另一个人,只是你刚好敞开心扉,她又恰好出现了。”
“同性恋这个词是多义的,有的人是天生,有的人是后生。喜欢就是喜欢,于后生而言,这因果关系是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是同性恋,附加条件是你只喜欢她这一个同性,只此一生。”
“在你相识的下一个恋人,你也无法知道他是男是女。于天生而言,因果关系就是因为你是同性恋,所以你喜欢她,这样的结果是,你后面的爱人皆是同性。”
“喜欢是冲动,爱是责任。”
我一时无法反驳,“我喜欢她,不是冲动。是爱。”
那个男人笑的很好看,像是这几天的雾霾都被他轻轻撩开,我问,“能借一下您手机吗,我手机摔了,我想给她打一个电话。”
“当然。乐意效劳。”
我熟练的拨开号码,号码我敢确定没有人比我更记得住了。电话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进入了倒计时,鸟鸣在倒数。
“喂,您好,哪位?”恙年的声音传出。
“恙年,是我。”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手机被摔了,所以借的电话。”
“我知道了……你还好吗,尤余。”
“我很好,昨天睡得早,然后我爸今天带我来了心理咨询室,我很好。”
“那你还想继续吗。”恙年总是这么问我。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尤余。我不在乎,我从来就没后悔。信我。尤余。”
那一刻我固执地认为我们逃过了世俗偏见。
“我看过你爱人的文章,你们的故事很动人。”他如此说。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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