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别咬

待她再醒来应该是第二天了，阳光铺叠碎隙，爬上了她的床帐。回到熟悉的地方，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弛。她猛一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引得她直吸凉气。

一双纤纤的手伸来扶住了她，回头一看，阿母正审视着自己。

幼姝试着挪开目光，沈夫人也未曾说话。

她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笨重地裹着一圈又一圈纱布，眼角多出了几分笑意。

阿父阿母总是关心自己的，昨夜他们及时赶来，否则自己也不能那么安心的睡过去。

似乎想起了什么，幼姝拉住母亲小心翼翼问道“阿母？山洞…那孩子在何处？

”

“什么孩子？那里只有个畜牲，伤了人，你父亲定是顺手杀了。”

幼姝瞪大了眼睛，绷着纤巧的五官。

“它死了……”

沈夫人见晏儿模样，再铁的心也融了，只余下懊悔。

“没有，阿母逗你的。松泉求的情，现如今它好好的。”

“但你得清楚，那狼孩自小脱离人世，算不得人了。若是兽性难除……晏儿你莫要感情用事，趁早将它放归林子里罢，伤了人便不是了。”

“道理我懂——有劳母亲”

“你贯会跟我客套。”沈夫人欺身弹了幼姝的脑门引得她眉头一蹙。“那小崽子在北苑里头锁着。去留就得看造化了，但你父亲定是不悦的，你自己去说罢。”

幼姝恭敬应着，起身送母亲出了院。

她去了趟书房，寻着父亲、果断跪倒在地。半个时辰后脚步不稳地朝北苑去了。只留了侯爷一人叹气。

“石开，吩咐个手脚麻利的婢子去北苑。”俊朗的男子发话道，身边的亲兵应声退下。

沈清晏未入北苑便听见了一声嚎叫。她皱着眉头，看着那狼孩挣的足上铁当当作响。满脸污泥，毛发一块一块结在一起。露出的獠牙尖细。见此，幼姝的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蹙着眉，属于兽类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引得她脑中微晃。幼姝吩咐丫鬟们烧了水，制住嗷嗷乱叫的狼崽。养尊处优的大姑娘不曾服侍过别人，何曾见过此等状况。只见它浑身污垢就恨不得直接将狼崽子抛进水里。

她试了试温度，略显笨重的慢慢将狼崽浸湿，谁知刚一碰到温水那狼崽忽然发狂了一般奋力挣扎了起来，水花溅了幼姝一身。

幼姝面色一变，当即便泼掉了盆中热水换了凉的。狼孩虽仍然不配合但也消停了些。

她抿着唇，用软帕一遍又一遍擦洗她，黝黑的皮肤上的泥一层一层落下，将水都染黑了。

狼崽安生了没一会又张口去咬，幼姝心中过电一样迅速捏住了它的腮。嘴被捏成圆形的狼崽哼哼乱叫。

幼姝气极，用手抽了它的屁股：“别咬。”

随即回应她的，是一滩泥浆。

水换了一遍又一遍，小崽儿的皮肤这才慢慢露出原色。

可她那一头打结污糟的头发却让幼姝发了狂，怎么理都理不顺反而纠成一团、越缠越乱，与朽泥难舍难分。思虑只一片刻，幼姝抄起剪刀咔嚓几下，小狼孩的头随即光滑了。

那可怜的崽儿开始时挣扎个不停，最后直接哭昏了过去。一醒来再发现毛发没了，而自己还是一只小母狼——

幼姝精致的面庞稍稍舒缓。狼崽身上总算干净了些，自己却一身污水。她将小幼崽拎回屋里，盖好被褥。

那狼崽开始哭的凶，现在一抽一抽的，差点没背过气。软软的面颊似糯米一般，头光溜溜的显的更像个汤圆了。眼睫长而浓密，眉毛深邃。一身的脏污泥浊褪去如幽莲缓缓浮出真容、蝴蝶破茧，确是个美人坯子。幼姝盯着小狼崽睡颜，心中有些许激动也不免担忧起来。

若是她兽性可除，自己便可多一个软糯的妹妹。若是不然…便只能分别了，去了野外被其他凶兽叼走了可怎么办。

她捻起一块烂布，是那孩子的襁褓。她翻来覆去打算丢掉烧了时，偶然间发现襁褓的边角写着一串文字…可似是别族语言，幼姝看不明白。

那陌生字符下头歪歪写着几个汉字，横不平竖不直，和狼崽的头发一样扭在一起。她分辩了半天。

“什么…汝……还是安？”

日后，小狼崽暂时留了在了侯府。平沙侯发话，若是她可如同常人一般生活，便承了大女儿心愿——收她作义女。若是此事不成，便送走她，没有回旋的余地。

几日后，一身形高挑的婢女主动请缨被派去了北苑。

那狼崽对幼姝仍有敌意，因为幼姝射杀了那几匹狼。于是她一见幼姝便张牙舞爪，或是狼啸。

幼姝便将她绑在榻上正坐，硬逼她冷静下来。或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念叨道德经，直到那狼崽的爪子搭上自己的手臂。

这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狼崽子不再介意剪掉尖指甲时幼姝胳膊上的抓痕才少了下来。

狼崽子对食物挑剔的紧，只吃生肉绝不碰熟食。小厨房的厨娘拿她没法子了。雷厉风行的大姑娘直接禁掉了狼崽的吃食，饿了她好几天。最后狼崽子才“摇着尾巴”从幼姝手中叼走了饭菜，气呼呼的狼吞虎咽。

幼姝注意到她似乎不喜烫的事物，便吩咐厨娘冷凉了再端去，或是干脆自己亲手做。吃饭此事才算解决。

小狼崽学东西很快，侯爷也忍不住赞赏她的资质，她很快便学会了普通的口语，张口便叫沈夫人了一声阿母，可将沈夫人乐坏了。幼姝在一旁撇嘴，在权力面前“乖顺讨巧”，在自己面前横行无忌。这分明是只欺软怕硬的狗！

这崽子第一声唤的是阿母，第二声唤的是身边的侍候丫头。就是不唤阿姐，自从知道阿姐这个称呼高自己一等后，干脆直接废除了自己词典中的这个词，没大没小学着母亲一样清晏长，清晏短的使唤自己。或是直接招呼“你”、“喂”。

几月后又肆无忌惮地偷来文房四宝，捏着笔歪歪扭扭的在大小姐的孤本藏书上画了几只大乌龟，接着就被关了禁闭。

但走路这件事，狼崽怎么都改不掉四肢爬行的旧习惯。对幼姝苦口婆心的规劝也爱搭不理，或是配合地回应一口。两年了才将将熟悉用两条腿走路。

祝宁十一年盛夏。

在狼崽会行走的那一刻，虽然走的歪歪扭扭。但家人们仍抱作一团喜极而泣，幼姝也绷着脸对墙流豆豆。哪怕狼崽再“不肖”，毕竟相伴两年之久，分离谁也不忍。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皆大欢喜。

老侯爷当即便将那孩子计入自己名下，沈夫人也提出自己抚养。小狼对此没有概念，但可羡煞了府中一群庶出子女们。

狼崽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姓，是大姑娘取的，唤作韶安。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总是意义重大的，也说明了，那孩子脱离了狼的身份正式被接纳了。且她混的还不错…对着一府人呼云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