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你听到了什么

民乐节目排得比较靠后，前几个节目都比较现代，什么hiphop，摇滚……很明显大家对这些很感兴趣，叫好声此起彼伏，一重高过一重，明长安这一桌就显得比较突兀。

其他人好像对此不感兴趣，林青也不敢高声语，只悄悄给明长安解释hiphop和摇滚的区别；明长安听着，认真地点头，心里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反正在他耳朵里，只有战车般轰隆隆的声音，他不合时宜地想，“真是一座好战场”，想着忍不住笑。

-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透过门，细微的交谈声传来，空调弹出的冷气团在脚步声与交谈声间滚来滚去，摇身一变，成了暖气团，摇着小尾巴飞来飞去，突然被一股冷气压倒，再变成了乌云，聚在夏明焰头顶，使得他面色看起来十分阴沉。

今天的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然而这对夏明焰来说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林青不和他说一声，就把明长安带到了音乐会，这件事他还是从负责音乐会现场的学长说的。本来明长安自愿去的，也没什么，但他们两个没一个回夏明焰的微信，明长安就不说了，林青和他都有照顾明长安的责任，明知道他担心明长安的身体，却连消息都不回，实在叫他气闷。

想着明长安应该不喜欢和那么多人待在一起，他就更担心了，可他现在又不能离开，正开着会，他走神已经是忙里偷闲了，那还有时间奔赴现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侧目看了一眼，“你对音乐会有兴趣吗？这有节目单，你可以看看，说不定后面的节目有时间去看？”

他窥了正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会长一眼，歪着身子，一只手操作手机，稍微俯身扫视节目单，在看到几个字时，突然有些安心。

有民乐演奏啊。

他眼前浮现明长安笑得眯起眼睛的画面，又想起他晒月亮的场景，心里有了些宽慰。

民乐的话，他应该很喜欢的。

他旁边的男生也无聊，凑过来，“哥们儿，笑啥呢？”

夏明焰才知道自己笑了，稍微坐正了，道：“没笑什么，看看民乐。”

“啊？民乐有啥好看的，我……”

“余进！”

“到！”

余进一下站起来，像蹦起来的兔子。

会长眼神犀利，“你干啥呢？”

余进嘟嘟囔囔半天，终于在会长发怒前迸出几个字，“看民乐呢……”

会长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他感觉对方简直想把自己被放进滚筒洗衣机里转几回，“看不出来呀，你看着钢板一个，还有一颗艺术的心呢！”

众人大笑。

夏明焰也稍稍弯了唇角，心想，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艺术的心啊。

他又想，或许等明长安回来，可以问问他都听到了什么。

或许明长安会回答“风花雪月”吧。

-

林青万分惊奇，但不敢轻举妄动。

明长安一只手撑着头，手肘压在扶手上，闭着眼，四周音响发出轰鸣声，他却不为所动，像一尊雕塑端坐着，眼珠不曾动一下。他面对着舞台，灯光映着他的面庞，使他面部轮廓很是分明，鼻梁高挺，肤若冷月。

林青后悔自己不是艺术生，不然可以画一幅素描出来，题目就叫《人间月》。

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叫醒明长安。

台上灯光又暗，人马又走一班，待灯光又亮，便有目的地聚集到一人身上，他怀抱琵琶，坐在舞台中央。

他正转轴拨弦以试音，明长安便睁开眼，林青看他眼中一片清明，道：“原来你没睡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都没敢叫你。”

明长安没说话，眼睛盯着台上人。

女生小声说：“两位同学，这就是我大师兄，就是他！”

与之前不同，到了民乐这一部分，场内很是安静，让人怀疑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林青对琵琶不太了解，当然谈不上喜欢，只是慕《十面埋伏》的名而来，他起初还认真听，但听不出什么名堂，忍不住打哈欠，打到一半又忍回去，忌惮着身后两人。一曲奏罢，他跟着鼓掌，鼓得可起劲儿，口中连叫“好”“好”的。

明长安道：“你喜欢它了吗？”

林青恹恹道：“没有，但我知道它是我听不懂的艺术，鼓掌就好了。”

身后一阵躁动，明长安回头，女生正拽着她老师，拦着他往前，不想打扰他们。

男人见他回头，眼睛里好像装了灯泡，打开开关，闪闪发亮，“怎么样？您觉得还行吗？”

明长安颔首道：“已经很好了。”

男人唇角弯下，明显不满，语气暴躁，“哪里很好了？一点儿都不行！”

明长安知道他说的是气话，道：“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好了，欲速则不达。”

男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稍微平复了心情，道：“这倒是。我徐浩然教徒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一个能超过他的！”

女生昂着头，也很骄傲，“我大师兄可是全国有名的，肯定不会差的！”

林青惊叹，“全国有名？！好厉害,他叫，什么呀？”

女生道：“何已矣，你上网，在网上可以搜到他。”

林青道：“那几个字呀？”

明长安道：“为何的‘何’；‘亦若是则已矣’的‘已矣’，就是《逍遥游》里的。”

林青奇怪，“你知道他？”

明长安摇头，“没有，猜的。”

林青便去看女生，见她错愕地点头，又开始苦恼，“我还是不知道哪几个字。”

明长安给他讲着，终于才查到。

林青埋头翻手机，徐浩然拖着椅子坐到明长安身边，道：“小同志，你真的没听出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明长安道：“或许，您应该多夸夸他。”

徐浩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皱起眉来，两人对视一阵，明长安微笑，道：“他的演奏技巧很好，典雅畅达，但是，我个人觉得，他的弦里没有定海神针，可能是他不够自信，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我就不太清楚。”

徐浩然皱眉沉思。

明长安看到手机从口袋传出亮光，终于舍得打开微信，匆匆看了，和他们师生告别，和早已无聊到刷手机的林青离开了浮生阁。

“现场是有点吵，不过我还能接受。”

“阿青有好好照顾我，不用担心。”

“你吃过了吗？我们会找地方吃饭的，不用担心。”

……

回答道最后一个问题，明长安停下来，罕见地盯着手机屏幕。

“听到了什么呀？”

他难以想象，夏明焰那么严肃的一个人，是怎么打出带着这个语气的句子的。

“好像在哄小孩子……”

林青在身后问，“吃什么？”

“都可以，你之前不是说这里的黄焖鸡好吃吗？”

“哦，对呀！就去吃这个！”

明长安思考了好长时间，才回复：“我自己。”

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