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9章我没有家

凌爷爷在外屋喊了一句：“大川，看下店，我回去看看你奶奶！”

“好。”凌川回应爷爷时，依旧坐在板凳上的伍跃才从懵懂中苏醒，露出了一脸坏笑。

笑点在哪里？凌川蹙眉看他，伍跃站起来，笑得更肆意，没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笑屁。”凌川挪开视线，走到外屋，回过头：“慢走不送。”

“你是不是特怕我抢了你一哥的位置？”伍跃跟上去，挡在他前面，扬起眉毛。

“都是朋友，哪来的一哥。”凌川抬手拨开人体障碍物，“你可以去跟铁牛抢。”

刚才的客人已经走了，凌爷爷的工作围裙挂在椅子上，用过的毛巾和满地的头发还等着人收拾，凌川将围裙和毛巾搭在胳膊上，送到后院水池边，拿了扫把回来时，发现伍跃还站在原地。

他有些无奈，“你……不会又迷路了吧？”

“我要剪头发。”伍跃说。

“我只会剃光头，要试试吗？”凌川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希望有人知难而退，地板得扫，毛巾要洗，他没时间陪人斗嘴。

伍跃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行啊！剃了省事。”

这回是彻底无奈了，凌川重心移到左腿，斜着身子说：“一哥位置你拿去，晚上我叫大伙儿去吴妈烧烤店，正式宣布让位，这样满意吗，伍哥？”

伍跃绷住上扬的嘴角，“啧，服务态度不行啊！我真要剪头发。”说完大咧咧坐到了转椅上。

凌川愣了几秒，愤愤然将扫把往墙角一扔，操起理发围裙粗暴的套在伍跃身上，从抽屉里拿出了推子。

呵，这一推子下去敢说后悔，他就把他眉毛也推掉！

手里的电推子嗡嗡作响，凌川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一副哥颜值高，发型无所谓的拽样，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伍跃的头发柔软顺直，额前的刘海遇风就能飞扬，一双眼里的柔光潋滟就随它不经意的流溢。他的身上看不出任何沉重，有着想飞就能展翅的轻快。

也许只是不靠谱的直觉，但凌川还是切实的羡慕了一次，他摩挲着伍跃的发丝，迟迟下不去手。

重重叹了口气，他把推子换成了剪刀，决定只在原发型上进行小小的修剪。

伍跃把凌川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没说话，只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算是对峙败阵的凌川笑不出来，假装没看到，眼皮塌着，扑克脸上只透着些小心翼翼，毕竟他是真的不会剪头发，平时在店里不过是给客人洗洗头，帮爷爷打下手。

“你这样子是怎么当上一哥的？”伍跃很不解，不好斗，做什么都透着淡淡温柔气息，还善良，跟小孩做朋友，剃光头都不忍下手……该不会是因为赢了石头剪子布吧？

“都说了没有一哥。”凌川特意稍稍拉长了尾音，来表达自己的不耐。

“可是他们都怕你。”伍跃扭头看凌川，被五指抓住头顶，掰了回去。

“那你怕我吗？”凌川问。

伍跃笑了：“怕。”

明显不走心的回答，凌川看向镜中的人，扯扯嘴角：“怕就老实点，暑假过完了，乖乖回家去。”

“我不是来过暑假的，”伍跃依旧笑着，顿了顿接着说：“我没有家可以回。”

头顶上剪刀的咔嚓声停了，几秒后再次恢复。

“我没有家。”伍跃重复了一次，声音很小。

半晌，凌川“嗯”了一声。

……这超长的反射弧，奇特的反应。伍跃绷不住笑出声，一笑就停不下来，大有前俯后仰的趋势。凌川剪子一抖，一缕头发被他抖下来，发型毁了，左边头顶处有一片成了低洼地带。

“你特么有完没完？出去别告诉别人是我帮你剪的头发，砸了我家招牌！”凌川举着剪刀瞪着眼。

“操！你真只会剃光头啊，tony老师演砸了怪我？”伍跃站起来靠近镜子，用手去扒拉剪糟了的头发。

“坐好，”凌川再次拿出电推子，“我现在就给你剃。”

明明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知为什么，两人都不恼怒，各自憋着笑。

手机铃声打乱了屋里莫名的气氛，凌川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就紧皱起眉头，应了一声便按了挂断键，跑到门外，才想起店里还有“客人”。

“我有急事，”他跨到沙发旁边，拿起棒球帽扔给伍跃，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说：“帽子给你用，出来把门关上就行，有空了你再来店里，我爷爷帮你修修头发。”跑出一截又补了一句：“免费！”

伍跃拿着帽子，挂着围裙站到门口，明知无用也忍不住去揣测凌川说的“急事”是什么。巷子里洒了一地夕阳，少年影子被拉长，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一个女人从面前走过，投来异样的目光，高跟鞋的声音撕裂了宁静，站了很久的伍跃才回过神，摘下围裙，低头搓搓掉落的碎发，戴上帽子。

被凌川扔在墙角的扫把倒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握在了手里。

＊

“怎么会突然……”凌川绕过摔了一地的杂物，走到床边，心疼的看着坐在床上，目光涣散的奶奶。

“一直好好的，门外不知道哪个杂碎，捏着嗓子喊了几声‘杀人犯’，你奶一听就燥了。”凌爷爷摇着头，满眼无奈，把地上的东西往桌上捡。

凌川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里，一股凉意从脊背蔓延至胸口。他定了定神，坐到奶奶身边，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奶奶……”

凌奶奶缓缓转头，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开口却是说了一句：“学江，你回来了？”

凌爷爷一声叹息：“又不清不楚了。”

凌川喉头滚动，眼尾微微泛红，艰难牵起嘴角，回应奶奶：“是，我回来了。”

凌学江是凌川的爸爸，是老城飞出的金凤凰，是邻居眼里的儒雅才子，是父母心里的希望和骄傲……

不过，最终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印记便是——

他是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