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06汪汪（三）

安良出院后，回了趟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暂时放在吴小霜家里，然后开着电瓶车带着司令去了平时遛它的地方。

那是一片枫树林，还没到红的时节，风过处吹落一地落叶，踩上去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司令很喜欢在上面飞跑，狂奔，四处捡树杈子叼回来，然后在他面前趴着啃。把树杈子啃得细碎后，就冲到他面前要舔脸，尾巴摇成一朵花。

在便利店上班，他每周只有一天假，这一天全都用来带司令在外面疯跑。到这一天，司令就会特别高兴，叼着玩具一大早就开始等，坐在车上也特别乖。

安良从车上卸下铲子，在一棵司令最喜欢蹭背的枫树下开始挖坑，他想把司令葬在这里，和它最喜欢的枫树在一起。

不久就挖好了一个小土坑，他把司令从泡沫箱子里抱出来，放进土坑里，又把司令所有的玩具放在它身边。最后，没舍得填土，干坐在旁边好一会儿，才一抔一抔往里面填土。

垒出一个小土堆后，安良坐下来慢慢的看，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司令的时候，爸爸被警察抓走，家里的房子被查封。他什么都没有，背着一个破书包走在大街上，姑姑让他上她家里去，他觉得丢人，没有去。

走到江边的时候，他突然就很想跳下去，死个一了百了。这个时候，司令的吼叫吸引了他。

身上的毛灰乎乎脏兮兮的，又脏又臭，唯独那双眼睛，给人感觉纯净又耀眼。四五只土狗围着它，看样子是要打架。

司令以一敌五，却丝毫不胆怯，最后惨胜，弄得自己一身伤。安良看到，它身上护着的，是一只已经黑乎乎的鸡腿。

安良站在一边看得呆了，刚才想什么都忘记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狗真帅！

司令很有灵性，看见安良也不慌，也许是觉得他没有任何威胁，趴下来把鸡腿啃了，然后走到安良面前，趴在了他身边。

后来安良才知道，狗对情绪的敏感度比人要高，那个时候司令大概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低落，还有轻生的念头，所以选择呆在他身边。

安良突然就不想死了。他一路走到姑姑家，司令也跟着他，直到他进门，司令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一人一狗的萍水相逢。

安良读书不太好，上不了好的高中，也不想花着姑姑的钱在学校虚度光阴。于是谎报自己的年龄，进了一家便利店打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他搬出了姑姑家，住进了自己租的房子。

有一天下夜班，早上六点的时候，安良又看见了司令。司令正在狼狈地逃跑，后面追着一只大狼狗。狼狗毛色鲜亮，带着项圈，一看就是家养的。

安良看不下去，拣了根木棍吓跑了狼狗。司令趴在他身边喘气，拱拱他的手，像是在感谢。

一瞬间，心不知道怎么就软了，那句话脱口而出：“我养你好不好？”

也不管司令听没听懂，安良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根没用的旧鞋带，就这样往司令脖子上一系，牵着回去了。司令一路都没有任何抗拒，乖乖地走在他身边。

后来宠物医院的医生告诉他：流浪久了，它也想有个家。

于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和他捡到的狗，住在了一起。

人不嫌母丑这句话对不对安良不知道，可狗不嫌家贫他却深有感触。

他工资不多，交了房租，剩下的勉强够生活。之前攒下的钱，给司令看病就花光了，还向姑姑借了钱。姑姑骂了他几次，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这么大只狗，不就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么？

最初的几个月，司令在他家里就没吃过肉，两人菜汤拌饭，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居然稀里糊涂也活过来了。

慢慢的，为了让司令能放肆地撒欢跑，安良攒钱买了电瓶车，放假就带他去枫树林里玩。

就这样的日子，居然让他们活出了几分开心。

不能再想了。

所有曾经的快乐，此时此刻都变成了蚀骨钻心的痛苦。

安良摸着小土堆，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司令，我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你。你下辈子，你不要做狗了，做狗没得选择。要做就做个人，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安良背对着小土堆，头也不回地骑着车走了，路上抹了好几次眼泪，没在司令坟前哭，只是不想让司令看见了担心。

走就好好的走，别有牵挂。

一个月后，B市，南山精神病医院。

司佳不顾一众医生的劝阻，力排众议带着刚刚恢复的司令离开了医院。

她想通了，管司令觉得自己是人还是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只要这个人在，就是她的弟弟。她必须把失而复得的弟弟照顾好了！

“司令，这段时间暂时和姐姐住着，要是不懂那样东西，不要乱动，问我我教你，懂吗？”

司令乖乖点头，姐姐的房子好大，有小良子和他以前住的三个那么大，好宽敞。

他现在有着身为狗的记忆，也有着身为人的“司令”的记忆，人不会做的事情，身为狗的司令却见过安良怎么做，而且“司令”只是智力发育不全，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所以慢慢摸索下来，一般的生活技能他还是能学会的。司佳家里没有保姆，只有定期上门的钟点工，为此她特意在家里呆了几天，见司令居然能慢慢熟悉家里的一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弟弟，其实很正常。

除了，每天早上和傍晚会问她一次：“姐姐，你不遛我吗？”

除了，吃着她做的饭问：“姐姐，饭好难吃，你能不能给我买狗粮和鸡肉干？“

除了，每隔一个小时问她一次：“姐姐，小良子什么时候来找我？”

司佳为了安抚弟弟，骗他说，小良子马上就来找他了。

除此之外，他弟弟还是挺正常的吧？的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