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浮生半场,一梦溯往昔。
阳春三月,午时明光正好。
仗着一身本事,赵子骞私下又偷摸进了那八王爷的宸王府。
这人无所顾忌地翻坐到沈翎鸿书房的窗台上,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嘴里还叼着一小枝开得明妍的桃花,眸光定定地落在房内一袭白衫上,琅声笑道:“疑是仙客下凡来,抬眸一笑胜星华。”
沈翎鸿闻声顿笔,淡然抬眼。
恰时暄风起,那人衣玦飘动,身后衬着漫天扬洒的武陵色,纷乱如红雨,刹那朦胧了春日光景。红衣烈烈,人如画中逍遥客,却似是比画更胜上一筹。
“霁林。”他眸中带笑,柔声唤了沈翎鸿的表字,边说着就从窗台上跃了下来,伸手轻抖了抖桃花瓣上的水泽,朝立在桌案前的人阔步走来:“笑一笑嘛。”
沈翎鸿却瞥开了眼不再去看他,只无意间紧了紧手里的毫锥,垂眸落笔,声色淡淡,“赵将军有事?”
宣纸染墨,画梅渐成。
赵子骞不答,只笑着看他作画。
待沈翎鸿落下最后一笔,赵子骞忽然把手里那枝桃花折得了轻俏些,方抬手将它插入了对方的发冠里,欢喜难耐:“嗯,人面桃花。”
“俗气至顶。”沈翎鸿动作微滞,复又恢复如常,嘟喃了句便将笔稳稳地搁回了砚台上,偏开脸避开赵子骞灼热的视线,耳垂微红。
眼前人白衣磊落,却神采飞扬,贵不可言,举手抬眸之间,尽是雍容矜贵之气。
赵子骞便是越看越喜欢。
“霁林啊……”他倏地从背后环住了对方的腰,将人扣回了桌案前,提笔在案上那副墨梅图上勾画起来,声音深沉蛊惑:“你最爱梅,可桃花未尝不是人间好颜色。”
廖廖言语之际,墨梅旁便平添了灼灼芳菲。
“桃花寄情,收了我的桃花,可就是我的人了……”他在沈翎鸿的颈侧轻吐着湿热,嗓音愈发低沉。
“谁稀罕你的破花……你!”身后骤然抵上的异样,让沈翎鸿浑身一僵,猛地推开了对方,旋即睁着一双杏眸抬首怒瞪着对方,“好生孟浪!”
“情难自禁,情难自禁……”面前的人羞红了脸,赵子骞却笑意更甚,又撑着桌案,没脸没皮地凑了过去:“霁林玉树临风,卓尔不凡,八年前接风宴上的那番初见,便是一眼万年。”
——
八年前
沙场驰骋韶华尽,楼兰得破,将士凯旋归见君。
是日,榷都十里,旌旗猎猎。万人空巷人如潮,百姓夹道齐奏凯歌。
此战大捷,无疑可保此间山河数载无恙。
帝甚悦,是以亲躬城门,翘首亟盼,诚款相迎,即诏令犒赏三军。待至向晚之时,于昭阳殿大设国宴,籍此为将军接风洗尘。
曩时戎马仓皇,赵子骞攫戾执猛,所向无敌,操一柄花枪纵横沙场,军功赫赫,愣是杀出了响亮的名头。虽不至盖过陆忠德——陆老将军之名,却是后生可畏。
天子早有耳闻,席间,予以重赏。
去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归来,已是武威铮铮的大将军。
身姿挺拔,英俊刚健。
忽而,飖帝转念想到赵子骞算来已二十有五,早逾婚配年岁。
赵家满门忠烈,鞠躬尽瘁,死而不懈。现如今只剩下他这么个独苗,他的心里不由涌上抹哀思来,笑言欲将五公主与之嫡结良缘:“赵将军,你看可好啊?”
赵子骞却没怎么去听,一心只扑在那坐在角落里无声饮酒之人的身上。
一身雪衣,温润儒雅。再细看,更是面如冠玉,清润如风。
他似是游离于喧嚣恭维之外,只垂眸静默,偶有言笑之时,端的皆是温雅谦逊之态,但周身散发出来的矜贵之气,却叫赵子骞挪不开眼了。
君子如玉,大抵如此。
赵子骞头一回发现,原来一个人不着任何粉黛,竟可以如此好看,殿内笙歌鼎沸,觥筹交错,流光晃在他身上,更衬得整个人如谪仙一般,高贵不可攀。
那人似是有所觉察这灼热的视线,搁下手中的杯盏,缓缓掀起眼皮看向了赵子骞,眼底只掠过一丝淡淡的错愕,很快就被压下去。
他回以谦恭一笑,便移开了眼,继续守着自己那一方清风霁月。
赵子骞却愣住了,手里的酒水溢了出来也不曾知晓,脑子里映的全是方才那人一双杏眸,分明无悲无喜,却叫他自己臆想出半分情波流转来。
观其座次,想必这便是那位无欲无求,出尘不凡的八王爷——沈翎鸿了。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偏偏只这一眼,从此凡尘再难入得了赵子骞的心。
彼时,赵子骞胸中文墨乏阙,尚且不懂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看对眼了,便是喜欢,也没有那么多缘由可讲的,坦荡纯粹,余下的便是一往无前就好。
也是多年后他才明白,所谓一眼万年自当如此。
“赵将军……赵子骞!”旁侧的江弛用力推了推赵子骞的胳膊,才让对方回过神来,他扶额悄声朝赵子骞道:“陛下说要把五公主嫁给你。”
“什……什么?”闻言,赵子骞不得不迫使自己将视线从那人身上剥离,猛然正了神色,叩谢君恩:“谢陛下隆恩,只是——保家卫国乃末将本分所在,五公主金枝玉叶,怎可下嫁于末将?”
“再者——”赵子骞顿了顿,视线又悄然落到了沈翎鸿身上,他遮掩得极好,叫旁人看不真切。
此时,对方也状似随意般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便撞在了一处,赵子骞笑着勾了勾唇角,心意已定:“末将早有心仪之人,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见人立场坚定,飖帝也不再多言,岔开了话题。
宫宴一结束,赵子骞就借由身体不适匆匆退下,忙去追那离去的沈翎鸿。
半路上,沈翎鸿察觉有东西落下,着小厮去取来,左右自己也无事,便在闲亭等着。
没成想,小厮前脚刚走,赵子骞便跟了来,气喘吁吁的,想着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明明两人只是一面之缘,那人却丝毫不见外,阔步走上前来,趁着他拱手行礼之时,兀然握住了自己的手,便是好一阵温存。
“赵将军这是何意?!”饶是沈翎鸿耐性足够,贸然被人如此唐突,也是有了气性,愤愤甩掉了对方的手,蹙紧了眉头瞪着那人。
“八……”掌心骤然一空,赵子骞心下不免有些失落,但眼前这人有些恼怒的模样,比他清清冷冷的做派,更讨人喜欢,赵子骞兀然一笑:“霁林,我心悦你啊,你知是不知?”
“荒唐!赵将军怎地如此胡言乱语?”沈翎鸿闻言,怒意更甚,只觉羞辱:“本王先行告退!”
“你——”他刚欲转身,却骤然地被那人拉了回去,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适才,赵子骞见人要走,一时情急没把控好力度,便直接将两人带倒进旁侧的芍药花丛里。心里怕伤着沈翎鸿,他甘愿做了肉垫。
一番拉扯,花枝被压弯了腰,带着枝头的妍色也化作纷飞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了沈翎鸿满头鬓发。
俨然是——绝色生香。
借着凉薄月色,赵子骞怔怔地望着撑在他身上的人,便是情难自禁,旋即抬手轻掐住了对方的后颈,把人彻底带了下来。
“唔……”
溶溶流光之下,赵子骞才算触碰了这滚烫真实的人世间,狼狈却虔诚。
正值及冠,沈翎鸿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算是素未谋面的男子唐突,他当即羞红了脸,取而代之的便是滔天的怒火了。
他睁大了双眼,猛地推开了赵子骞,慌乱无措地站起了身:“赵将军竟这般不知羞耻!”
“霁林,我心悦你,你要如何才信?”赵子骞却不以为然,仍是笑着,抬起生了茧子的手,温柔地拂去了对方鬓发上的花瓣,垂眸直视着沈翎鸿的眼睛:“赵某一介粗人,只认得心悦一人,就当赶上去追这个死理儿……”
他正说着,忽而同沈翎鸿拉开了些许距离来,抱拳躬身,诚意款款:“要是霁林不喜,赵某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你……”沈翎鸿见人如此,原想说的话,也尽数哽在了喉间,乱了心绪。
好半天,赵子骞见人不言语,复又抬眼看向了了那人,骤然又撞上了那双眸子——羞恼里又透着……茫然和慌张。
赵子骞的心骤然漏了一拍,张了张嘴,声音里多了一丝窃喜:“霁林,你……”
“本王素来不喜舞刀弄枪,饮血厮杀。”沈翎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紧了紧袖袍下的手指,忙冷言打断,气息有些不稳:“赵将军自是不堪文墨负累,也做不来那文邹书生。”
“此后,还望将军慎言,莫要落人笑柄。”
沈翎鸿逃也似地离开了,耳垂的红意也被青丝遮掩得极好,叫人没法看去。
可,心有千千结,凌乱而自知。
眼见那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墨色之中,赵子骞便将双手拢在嘴边,朝夜色叫嚷着:“我心悦你,这辈子,认定你了。”
晚风兮兮,无人回应。
偶有当值的宫人听闻,也权当赵将军率性不羁惯了,酒后胡乱吐了真言。
醉酒与否,只有他自己知晓。
赵子骞说到做到,也彻彻底底缠了沈翎鸿整整八年,哪怕那人一次也没有回应过他。
他倒也不计较,至始至终,只想用行动笨拙地告诉那人,他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想同他白头偕老的。
玄圭从还未来得及搁下的毛锥上缓缓滴落,在宣纸上晕出了浓重的痕迹,倒是淡去遥遥畴昔。
回首此间,春光仍是明媚。
“我说过的,此生认定你了。”
“霁林,我心悦你。”赵子骞低头在人的薄唇上轻柔地碰了碰,一触即分,在沈翎鸿发作之前跳上了窗台,“走了,我过几日再来。”
等到沈翎鸿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捕捉到跃出去的一道残影,瞬时便扎入了盎然春色里。
他怔在了原地,愣愣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处还留有尚存的余温。
乍见钟情,久处仍欢欣。
“没个正形。”沈翎鸿弯了弯嘴角,取下头上簪着的桃花,换下桌案上那瓷瓶里仅存着的梅枝,继而将它插上。
清风盈室,撩动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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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炎炎,季夏复。
溽暑着实难消,赵子骞方才从校场下来,就热得恨不得解了腰封。
进宸王府时他并未着人通报,沈翎鸿也不曾觉察,只盘膝而坐,在亭子里入神地琢磨着琴谱。
那人此时着了身天青色薄衫,青丝随意绾了起来,几缕发丝垂在鬓侧,嘴角噙着深深的笑意。落日余晖的映衬之下,些许在南风中微扬,悄然擦过他俊美的脸庞。
炎炎酷热,未能影响他分毫。
赵子骞就这般看着,便觉着好似在欣赏一副画卷,画上提笔倾落着岁月静好这几个字。
“霁林。”他走近了些,原是想着搂抱一番,转念想到自己现下一身垢汗,只得悻悻地止住了动作,在他的旁侧坐下,拿过沈翎鸿置在旁尚未喝完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沈翎鸿还未来得及阻拦,那人就已经在把玩着手里杯盏,似是意犹未尽。
“罢了,料到你要来,我命人备了解暑汤。”他今日大悦,便也没和赵子骞拉扯,示意下人把解暑汤递给对方。
明眼人都知道,沈翎鸿现下可不是寻常的欢愉。
见赵子骞热汗淋漓,沈翎鸿还拿起一块帕子替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嘴里不住调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水做的……”
赵子骞却没接话,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让他示意下人纷纷退去。
“霁林,让我猜猜你为何如此高兴。”他俯身凑到了沈翎鸿眼前,微眯了眯一双凤眸。
“鹬蚌相争,终究还是渔人得利,焉能不乐?”面对赵子骞的缓缓逼近,沈翎鸿心绪微乱,不由冷哼了声,便挣开了对方的钳制,复而坐回古琴前。
支着的这把琴名“独幽”,刻于古琴龙池上方。蚕丝做弦,面桐底梓,通体髹黑漆,隐现红光。琴面上精细地纂刻着凌寒绽开的朵朵红梅,惊艳绝伦,栩栩生动。
赵子骞费了好大功夫,特意托榷都第一制琴师替沈翎鸿铸的,逾时三年终成。在昔岁柳月里,算作生辰礼赠予了他。匠艺独绝,榷都无双。
那人一介武将,素来持枪弄剑惯了,却为了讨自己欢心,没少花气力在文墨卷辞上,明明最不喜文臣酸腐做派,却非要学着他们的样子,吟咏风月,卖弄文藻。
着实别扭,却也实诚。
想到这里,沈翎鸿垂着视线,兀然笑了,十指抚过琴弦,带起一阵不成调的琴乐。
“赵将军,此后你待如何?”他的唇上染着笑意,抬眸看向了赵子骞,眼里却无半分玩味挑逗,眸中只有信任和认可,微微挽袖朝对方伸出一只手来:“可愿再陪我一程?”
赵子骞闻言,忽而爽朗一笑,牵起那只白净的手,垂眸虔诚地吻了吻他修长的手指,质言相告,“幸甚至哉。”
彼时清风乍起,热意渐散,沈翎鸿的眸子里烙下的尽是赵子骞满目的赤诚深情。
“你想听什么曲子?”他觉着脸上发烫,便忙把手抽了回来,垂眸拨弄着琴弦。
“霁林弹什么,我便听什么。”赵子骞索性枕着双臂躺下身去,温柔笑道,眸子里的情意似是要泛滥决堤。
没再看那人,沈翎鸿开始调弄琴弦,他害怕多瞧上一眼,他便会溺亡在对方的眼中。
琴乐起,一改往日的轻缓绵长,换作了豪迈铿锵,荡气回肠。
赵子骞看着对方垂眸忘我弹奏的模样,忽然觉得他那一身骨子里的矜贵之气再也没了阻拦,淋漓尽现。
是了,这才是他真正的霁林,光芒万丈。
赵子骞要守护着他,至死不渝。
曲罢,余音绕梁。
沈翎鸿抬眸看了过来,赵子骞便欣然对上。
是时,皇宫丧钟骤然鸣响。少顷,一纸皇诏也紧随其后天下昭然。
飖帝共有皇子十一人,惨烈的王位角逐之争下来,尽数死残折损。榷都此间,独留下那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八王爷,成了最后的胜者。
沈翎鸿缓缓斟了一杯茶,闻声看向钟声响起的地方,久久不语。
酝酿了许久的闷热,终究化作灵泽落入凉亭的瓦扉上,濯去滚滚浮尘,坠进院中的清池里,势头愈大,无休无止。
天,已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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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翻飞日渐凉,时序深秋。
新帝登基后,知人善用,虚怀如谷,提拔了不少能人贤士,朝局肃清。排此,轻徭薄赋,戒奢从俭,国内光景一时焕发向荣。
然,安内其一,攘外亦不可阙。
戎狄猖獗已久,此番更是来势汹汹,边关将士伤亡无数。
“陛下,边疆告急,城池接连沦陷,敌军现已逼近榆关,若不调遣能将前往,不日此道防线便会被攻破!”急报刚至,兵部尚书陈冲便匆匆进言。
言官们也开始弓身附议:“望陛下早做定夺!”
少傅韩青刚亦直言进谏,“陛下,陆将军乃国之英勇良将,但年事已高,不宜出征。”
“如今朝中尚能遣派的将者,廖廖无几。可此次兹事体大,若不能一举铲除戎狄,必将后患无穷。”他持着象篆,坚定刚正。
“韩爱卿,那你可有何人选?”良久,沈翎鸿五指紧扣着龙椅,闷闷地轻咳了咳,沉声发问。
今时不同往日,此去凶险万分。他心下恐慌,实在害怕听到有关举荐那人的谏言。
韩青刚长揖一礼,跪拜下去:”臣以为,赵将军有勇有谋,骁勇善战,乃是不二人选。”
沈翎鸿袖袍下的十指猛然蜷紧,指甲嵌入掌心,他强迫自己稳住情绪,垂眸看向了底下的丞相苏齐贤,声音愈发低沉,“苏相,你以为呢?”
苏齐贤闻声站了出来,他知赵子骞同陛下关系匪浅,可危急当前,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便也只踟蹰了几息,弓身回答:“臣附议。”
沈翎鸿喉头发紧,差点失了天子的气度。殿上的朝臣仍在私语,他却一时却无法定夺抉择。
“陛下,末将愿往。”没等多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在殿内响了起来,赵子骞缓缓站到了殿中央。
他深深地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随即跪下磕了个响头,却不再抬首,“末将请愿替陛下分忧,保社稷无虞,望陛下应允。”
“望陛下应允——”朝臣皆下跪于地,句句恳切。
沈翎鸿内心万般煎熬,后背更是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开始发颤,牵动冠上的冕珠也晃动不稳起来,言辞之间有了一丝倦意,“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他借着李青搀过来的手臂,踉跄着离开了大殿,徒留一众朝末将面面相觑,心急如焚。
赵子骞心下忧虑,继而跟了上去。
——
养心殿
“陛下,这药再不喝待会儿便凉了。”沈翎鸿近来染了风寒,陆陆续续一直在喝药。李青将御案上的那碗药推近了些,又催了催。
沈翎鸿心里正堵得慌,没搭理他,只把手里的折子又翻了一页。
李青见此,不由叹了口气:“陛下,您忧心赵将军可也不能同自己置气啊。”
“朕哪里担心他了?”沈翎鸿闻言,瞪了李青一眼,猛地把折子扣回了桌案上,端起药碗就灌了起来。
喝得太急,一时呛到了,再加之药汁又苦涩难耐,让沈翎鸿直犯恶心。
“咳咳……”眼泪都被呛咳出来,他却还不忘嘴上逞强,“朕同他只是逢场作戏,咳咳……各取所需罢了,休要胡言!”
“赵将军。”还不等沈翎鸿再说些什么,李青却忽然朝门口有礼地唤了句。
这是自己给对方的特权,皇城内外,他可随意出入,无需着人通禀。
那方才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的话,他岂不是全听了去?
“小李子,你先退下吧。”沈翎鸿极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从容,朝李青使了个眼色。
“是。”
李青退了出去,阖上了门,殿内此时便只余他们二人。
“陛下。”赵子骞款步走了过来。
“赵将军何事?”沈翎鸿自知理亏,心里不虞也不好发作,只闷头批阅奏折不去看他。
赵子骞却没再接话,走到他身边,拈了枚案上的蜜饯,“陛下,张嘴。”
“赵将军若是无事便退下,朕还有……”后半句话沈翎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赵子骞见人不愿搭理他,便把蜜饯含到了自己嘴里,抬手扣住了对方的下巴,捏着他的后颈,俯身就吻了上去,将蜜饯投入沈翎鸿的口中。
临走时,忽然报复般地在对方的唇上咬了一下,以示惩戒。
“不苦了罢?”赵子骞伸出拇指揩了揩沈翎鸿泛红的唇瓣,眸光晦暗不明。
“朕……呃!”沈翎鸿自觉反应有些迟钝了,刚想回上几句,身子就骤然腾空,惹得他一惊。
“陛下,下次再胡言的话……”仗着自己力气大,赵子骞将人抱坐到了御案上,俯首贴近对方的耳畔,声音低沉沙哑地道:“末将可不敢保证以下犯上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翎鸿的颈侧,带起一阵痒意,赵子骞的手沿着人的腰线向下,很快就探到了沈翎鸿的下方,稳稳地把住命门。
“你!放……放肆……”沈翎鸿顿感浑身酥麻,长睫微微颤了颤,白皙的面颊上顷刻染了明显的红意,他慌乱地推了推抵在自己面前的胸膛,气息有些不稳,“滚出去……朕不想见你……”
他如今这般,倒像是欲拒还迎,勾人怜爱了。
“末将知道陛下忧心……”赵子骞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没再做更为逾距之事,只伸手环住了沈翎鸿,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贪恋地嗅着对方身上清冷好闻的梅香:“可家国未定,山河未平,末将必须得去,也非去不可。”
“陛下尽心稳朝堂,末将自当替您征战沙场,护社稷无恙。”
“此乃末将之幸,末将纵……”死不渝。
沈翎鸿却忽然把他的身子扳正,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死死地用吻堵住了他的唇,让他没能把那个“死”字坦然说出口。
赵子骞呼吸一滞,紧了紧搭在沈翎鸿腰上的手,不曾想到对方会如此主动,所谓的君臣纲礼此刻也该全然被抛开。旋即,他便托着人的后脑勺把他带到了御案上。
“霁林……”
“子……骞……”
此间白玉无暇,赵子骞将艳艳红梅虔诚雕琢其上,一派春色盎然。
——
终归还念着沈翎鸿风寒未愈,赵子骞不敢过度。待到对方彻底释放,他便也止了动作,用锦衣将人裹好,抱去了侧殿的床榻上。
复又折了回去,差李青备来热水,替人好好清理了一番。
期间,沈翎鸿却不怎么目视他,如今躺回了榻上,也用一只手臂遮住了眼,像是躲避,又像……害羞。
那红意未褪的耳垂,便也让揣测变成了笃定。
“霁林。”赵子骞低声唤了句,将那人搭在眼睛上的手放了下来,俯身温柔地吻去了他眼尾的湿润,声音沙哑:“我心悦你,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嗯,你说过很多遍。”沈翎鸿抿了抿唇,全然没了方才不顾一切的气势,声若蚊吟。
“那你呢?”赵子骞捧着他的脸,拇指摩挲着对方的唇瓣,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翎鸿没接话,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十指不由地抓紧了覆着的被褥。
到了如今地步,他现下却问出这番话来,怎能不让人气结?
“霁林,我……”得不到回应,赵子骞眼底有了几许落寞,把手收了回去,渐渐坐直了身子。
“你觉得呢?傻了么?”赶在他胡想之前,沈翎鸿抬手抓着人的襟口,把他又拽了下来,眼里有三分怒气,余下的便是款款情意了,“我心如你,亦……心悦于你。”
“霁林……”赵子骞闻言,讶然动容,双手撑在床侧,喜不自胜,眸光奕奕,“霁林……”
“好了。”沈翎鸿松开了他,侧身在枕下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找了枚平安符出来,塞到了赵子骞的手里,正色道:“前日特意在普喜寺求的,这个是开过光的,听人说很灵。”
“此去,你记着要带在身上。”
“霁林有心了。”赵子骞握紧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牢牢揣着对方一番心意,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
“谁说是我求的……”沈翎鸿偏开了脸,小声辩驳,耳垂却是红得滴血,“是……是某个小宫女求来的……”
赵子骞轻笑了声,却不揭穿他,下一刻掀开被子大大方方躺了进来,将人搂入怀中。
“霁林,你可别小瞧我,好歹我也身经百战,败绩鲜有,名头可响亮得很。”他轻柔地顺着沈翎鸿的青丝,让对方宽心,“不必忧心,我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沈翎鸿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心中忧思仍是难平。
如今,戎狄势力愈发强大,战术诡谲多变,远胜从前,手段更是凶残嗜血,闻之怵然。
可,国之大义高悬于前,风月情爱何其渺小。居其位,当安其职,他们谁都没法逍遥自得。
这也是——他们自己曾义无反顾选择的路。
“答应朕……”沈翎鸿哽了哽,声音涩然,“一定要给朕好好地滚回来。”
案上的烛台积了层灯花,不远处,早些时日里那盆还开得明妍的秋海棠,竟是凋败了,无声落下一地悲凉。
赵子骞吻了吻沈翎鸿的发顶,温柔且坚定地道:“末将遵旨。”
/
宜昌初年,上冬。
赵子骞领旨出征,率军平敌,缓边关之急。
是日,旌旗猎猎,朝臣相送。
赵子骞身披坚硬盔甲,背后的红色披风在凛冽的寒风中翻飞如血,盔上那颗红缨明艳炳焕,手中横着的那一柄花枪被擦得锃亮,早已饥渴难耐,等待下一轮厮杀。坐下的汗血宝马,迎着一轮残阳,仰头嘶吼。
将军气势,威风凛凛。
临行前,他抬眸看向了城头上被拥着沈翎鸿,笑着无声做了个口型,“夫人,等我回来。”
沈翎鸿瞳孔颤动,心下了然,凝重的面色也不自觉有了些许松动,羞得视线不知该置于何处。
“驾!”见如自己所愿,赵子骞便牵了牵缰绳,深深地看了眼对方,策马没入苍茫之中。
铁蹄声渐远,沈翎鸿却在墙头立了许久。
极目远望,已是青山萧瑟,归雁无踪。
——
不过一月,捷报便自边疆一封接一封传来。
朝廷上下,皆是松了一口气。
前段时日,有朝臣谏言让皇帝扩充后宫,早日开枝散叶。不曾想,何处触犯了天子逆鳞,被对方以“边疆战事吃紧,此事不必再议”为由狠狠驳回后,还落得个不忠不义之名来。
打那之后,皇帝每逢上朝就没再给过他们好脸色看。
如今,龙颜大悦,连带着朝堂之上的低郁沉闷也少了几分。
初时军报上的内容正式规矩,后来那人便每回都会附上另一封信笺来,其美名曰“家书”。
字字句句,诉不尽相思柔肠。
“霁林,明日便是最后一战,定能大捷无虞。许久未闻霁林琴乐之声了,不如霁林为我奏一曲《凤求凰》,聊作战歌罢。”
信至于此,已是寒梅傲雪的隆冬了。
沈翎鸿嘴角噙着笑意,将这封信收入锦盒中,敛了敛厚重的大氅,差人将独幽搬了上来,借着烛火,弹起了那首自己从未奏过的《凤求凰》。
此番,只为君而奏。
琴声情意绵绵,曲调悠扬惹得茫茫风雪也缓了些,似是要助这份爱意,让远方之人也能有所听闻。
后半宿,飞雪又大了起来,扬扬洒洒,平地里又积了一层白。沈翎鸿却莫名心闷,没了半分睡意。
苍山负雪,宫灯长明。
不日,便是大雪封路,军队回城之日,势必要往后推了推,此番下来,驿差也慢了数倍不止。
边关的军报已经许久没了消息,如今看来,信上说好要尽早回来的人,怕是赶不上年关了。
——
“报——边关大捷!”一人风尘仆仆地闯入宣政殿,手里高举捷报。
此时距上回呈来的军报,已逾半月。
沈翎鸿闻言猛地从龙椅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了,匆匆走下阶,将人从地上搀了起来。
来者却非驿使,而是赵子骞的左副将——陈正明。
“陈副将,怎么是你?”沈翎鸿嘴角的笑意兀然僵在了脸上,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心下发悸,“你们……”
长期的军旅生活,早已让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身躯高大挺拔的,就是这么一个糙汉子,闻言,竟是红着眼眶落下泪来:“陛下,赵将军他……卒了。”
——
落雁关本是最后一关,可由于地势原因,易守难攻。赵子骞原已制定了万全之策,破关势在必得。
可攻关那日,敌方不知从哪里提前知晓我军的制敌之策,提前设防,以至几队人马皆是不幸落入对方的圈套里。
赵子骞那队人马尤为凶险,加之地理位置钳制,敌暗我明,注定落了下风。
箭矢如暴雨般从山谷上飞掠下来,乱石也顷刻从崖上崩落,被围在谷里的人,就如同蝼蚁般,死生只在敌军一念之间。
落雁谷一时杀声憾地,尸横遍野。
败马哀嚎,天地同悲。
茫茫飞雪缓缓埋葬了将士们的尸骸,若援军不至,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死战过后,陈正明和另一队人马驻地会合,独独只剩下赵子骞那边迟迟没有消息。
察觉事情蹊跷后,他连忙领兵赶了过去。
任凭赵子骞再如何骁勇善战,在当时那般情况下想闯出一条血路来,何其艰难?
待到陈正明赶到时,气力难支的赵子骞却骤然被人从身后用一柄长枪穿透战甲,生生贯穿了胸膛。
利刃抽出,赵子骞的胸前便顷刻血流如注,支着长枪重重地跪倒在地。
陈正明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昔日里用兵如神,在沙场上永远所向披靡的意气将军,会这样死在暗枪之下,倒在了皑皑风雪里。
英姿勃发去,马革裹尸还。
他红着眼杀到赵子骞身前时,地上压着白雪早已被对方的鲜血染透了。那人的盔甲残破不堪,浑身上下都是道道流着血的口子,脸上也被刀剑划出了条条血痕,狰狞可怖。
那个时候,他还强撑着一口气,死死抓住陈正明的手臂,拼命睁着眼睛,脸上血泪俱下,哀求他带句话给沈翎鸿。
“末将有愧,有负于陛下。”
——
“陛下,赵将军的尸骸不日便可抵送回都。”陈正明哽咽又跪了下去,把那枚染血的平安符呈到了沈翎鸿的眼前,“此乃赵将军去时仍死死攥在手中之物。”
他之前在军营常见赵子骞拿在手里把玩着,心下好奇,便问了缘由。对方倒是承认得坦坦荡荡,“陛下赠我的,此间独一。”
那时他尚且不信,可在赵子骞死时满心念念不忘都是当今圣上,他忽然就懂了这是怎样一份情谊。
“他……死了?”沈翎鸿怔怔地接过那枚平安符,喃喃出声,嗓音却嘶哑不堪,把朝臣都惊了遍。
那根隐晦的弦骤然在沈翎鸿的脑子绷断,他忽然想笑,这断然是一场可笑的梦。可他笑不出来,眼眶却红得彻底,泪水汹涌不止。
“赵子骞……”沈翎鸿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浑身发冷,眼前更是阵阵眩晕。他身形难稳,踉跄地晃了晃,哑声喃喃自道:“死……死了?”
“望陛下保重龙体。”丞相苏齐贤顿感势头不对,忙上前一步,“陛下!”
沈翎鸿却是再也站不住了,郁火攻心,生生喷出口血来,冕冠落地之际,整个人便颓然倒了下去。
只顷刻间,满头青丝尽成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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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苍莽,宸王府的红梅全数绽开,明艳灼灼,傲立雪中。
饶是凛寒如此,沈翎鸿却还是不知缘由,信步此间。
他忽有些茫然,今夕何夕?亦幻亦真?
府上冷冷寂寂,无人答应,惟余寒酥漫天,红梅甚妍。
“霁林。”沈翎鸿忽感肩头一重,原是有人在身后为他披了件大氅。
腰间环上一道不轻不重的力度,他的耳畔传来自己寤寐所思的声音,穿过无边风雪,终究回到他的身边,“这梅花可喜欢?”
“喜欢,我很喜欢……”沈翎鸿闻言,悲愀难止,转身死死抱住了身后之人。
赵子骞轻声笑了笑,喃喃叹道:“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声声喟叹里,分明是此生怆凉无际的憾意和亏欠。
抱着的人怎么也暖不起来,沈翎鸿慌乱,又憎恶自己没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双起满厚茧的手托起了他的脸,干燥的拇指揩了揩自己发红的眼尾。那人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缱绻却失了温度,同飘飖的寒雪一般,独独只剩下彻骨的冰凉。
“明年……你定要陪着我赏梅。”沈翎鸿闭着眼不去看那双深情依旧的眸子,袖袍下的指甲已然没入了掌心,“不然,你就别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霁林。”赵子骞无法,只得将人又拥进怀中,心绪苦涩,声音嘶哑,“我有愧,我食言了。”
“赵子骞!”沈翎鸿一听,便是在他的怀里发作起来,似是在泣血咆哮:“届时榷都十里,城门大开,我苦苦盼等来的,却是你的棺椁么?!”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里愈发沉重的叹息,同那个满是遗憾的吻,安抚般地再度落下。
故人相见,终究不过华胥一场。
“霁林。”一吻罢,赵子骞忽然松开了沈翎鸿,偏开了眼不去看对方眸子里的错愕和恐惧,晦涩又隐忍地开了口,“你该回去了。”
眼前的事物开始消散,连同那艳艳红梅也渐而失了颜色,黯然颓败,化作浮尘。
“赵子骞!”沈翎鸿慌乱地想想抓住不过咫尺的人,却发现那人也在平白淡散,他全然抓了空,“你个骗子!”
梦境彻底坍塌之际,那人飘渺的声音响了起来,似是隔了好几个春秋,“此生惟愿,霁林平安无恙,往后河山,既寿永昌。”
“陛下,末将从前的胡言乱语,您便都忘了罢……”
他终究还是赠了自己树树覆雪红梅,在永远也回不去的梦里。
——
“不!”沈翎鸿骤然睁开双眼从榻上坐了起来,冷汗涔涔,打湿了他的鬓发,几缕从耳际垂下来的白发便也贴在了鬓角。
“陛下,您可算醒了!”李青见人醒了,红着眼睛急忙凑了过来,连礼数一时竟也给忘了。转念才意识到不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奴才……”
“好了,起来罢。”沈翎鸿刚才起得太急,这会儿眼前一阵晕眩,他只得靠坐在了龙榻上,扶着额头,声音虚弱无力,“陈副将何在?”
“回陛下,陈副将一直在殿外候着,说是还有未尽之事要同陛下禀告。”李青匆匆抹了抹眼泪,看人实在难受,替他又调了调身后的靠枕。
“传。”
“是。”李青应下便弓身出去了。
沈翎鸿不去管垂在身侧的白发,只摩挲着手里的那枚平安符,目光忽然落到了燃得正旺的火盆上,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扔了进去,闭上了眼喃喃自嘲:“终究还是白求了。”
不多时,陈正明便被李青领了进来。随后李青遣退了殿内的侍女太监,自己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陛下。”陈正明恭敬行完礼,抬眼看向榻上憔悴虚弱的人后,心里难免悲悯。
亲眼目睹当今天子因一人顷刻白头,他陈正明身糙心不糙,深谙此情何其深重。
两心相许,天不遂愿。
“陈副将,你如何看待?”沈翎鸿将视线从那抹灰烬上剥离开,压下心头的钝痛,迫使自己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既然出了细作,那他誓死定要将此人查出来,千刀万剐,剔骨削肉都难抵其罪。
“回陛下,此事末将仍在查。”闻言,陈正明顿了顿,如实告知。
可隐隐横在心里的那根刺,扎得他生疼。
“陛下。”陈正明强迫自己不往那处想,继而跪了下去,将一块令牌掏了出来,呈到了沈翎鸿面前,“此后赵将军部下三千暗卫,全凭陛下差遣。”
沈翎鸿只看着它,不由抓紧了心口的衣襟,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那块玄色的令牌。
它太过沉重,有如千斤。
“陛下,这是赵将军托末将务必要交予您的。”陈正明把手里的令牌又往沈翎鸿面前呈了呈,言辞恳切。
是了,这是那人的心血,自己该替他传下去的。
沈翎鸿颤抖着手将它握到了手里,却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将头埋了下去。眼泪顷刻洇湿了被褥,他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陈副将先行退下罢,朕会妥善安置将士们。”
“末将告退。”陈正明动容更甚,虽说着退下,步子却不曾迈动半分。
“陛下。”良久,他又重重地跪了下去,脑袋磕到了地上,“此战中,江弛江副将亦不幸遇敌身亡,但末将以为江副将的尸体有蹊跷。”
“何出其言?”沈翎鸿听他这般说了,猛然抬起头来,全然不顾满脸的狼狈,只让陈正明继续说下去。
“末将同赵将军和江副将少时相识,征战数十载,深知彼此,江副将的手臂处有一处不甚明显的胎记。”
“彼时见到江副将尸身,末将便笃定,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断然非他。末将以为,此事另有蹊跷。”最后一句话就算陈正明不说,明白人都清楚了其中的意思。
言尽于此,陈正明的心里早已苦涩酸痛,他不敢信,二十几载相知相伴,竟被自己视作手足的人无情害死。
怨怒有,心寒更甚。
他的眼渐渐红了,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握成了拳,青筋乍起。
“陈副将,朕知道了,你先退下罢。”沈翎鸿眉心成川,语气骤然发冷,被褥下的掌心已经鲜血淋淋。
陈正明方才领命退了出去。
“江、弛——”沈翎鸿手里攥着染了血的令牌,一双寒眸杀意尽显,誓要将这两个字生生咬碎。
宜昌初年,穷冬。边疆告急,赵子骞于落雁谷,浴血死战。暗枪伤重,不治而亡。追封护国大将军,赐以国葬。另,予之殊荣,归葬皇陵,以旌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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