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目录

第3章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今时,乾清宫。

沈翎鸿颤了颤羽睫,终归还是从一枕南柯中脱身,恍惚地醒来了。

时近半月的昏睡,并未能让他的气色好上半分,如今俨然是一副风中残烛,油尽灯枯之相。

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沈翎鸿浑身无力,喉中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汁的苦涩,翻涌不止,他复又闭上了眼,直想作呕。

“小李子。”他唤了唤李青,原想着让其端杯茶水来。可等了许久,仍是无人回应,他这才蹙眉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桌案旁,正坐着他的二皇兄——沈靖。

“陛下,可清醒了?”他把手里把玩着的那个瓷杯放回了案上,复又展开了自己的折扇,起身走了过来。

一身锦服,疏朗秀雅。

他同沈翎鸿长的有几分像,可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温吞疏雅,后者矜贵无双。

如今沈靖眉宇间的戾气隐隐,倒是让整个人身上的温润之气平白消减不少。

飖帝第二子,少时不慎落马,致双腿残废,药石无医,人尽皆知。

不曾想,却是一场假像,这一装就是近二十载,无人知晓。

以王权作棋盘,他执棋自弈,步步为营。除他之外,旁人皆为棋子。

“皇兄,咳咳……按捺不住了么?”沈翎鸿撑起身子,忽然笑出声来,哪怕又咳出了血,嘴角的笑意却没落下过,眸光晦暗不明,配上惨白如纸的脸色,显得阴鸷骇人。

眼前这人,没来由让觉得沈靖觉得心悸。

“陛下,哦不……兴许马上就该改口了。”沈靖当眼前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抬手用扇柄挑起了他的下巴,眸子里癫狂若现,“你何其深情啊,为了那个人空置后宫,无一子嗣。”

“如今——是时候退位让贤了罢。”

殿门大敞,所有宫人都不知其踪,门外隐隐围了一圈羽林军。不出所料,乾清宫如今已然被沈靖的人包围了。

风雪未歇,或将更甚。

看着漆黑的夜色,沈翎鸿却仍是神色淡然。

“好一个退位让贤。”他将视线收了回来,忽然冷哼了声,曲起手指揩去了嘴角的血丝,微眯了眸子笑问:“皇兄,你这一生最看重的是什么?”

“什么?”沈靖以为自己闻错,眉头微蹙。

沈翎鸿却不答,手指拂开了他的折扇,撑着身子下了榻,负手自顾道:“朕以为,这浩浩皇权该是你最为贪痴之物罢。”

沈靖蹙起了眉头,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人了。

但他所言非假,自己这一生勾心斗角,殚精竭虑,所求的不过是那个龙位罢了。只有登极权顶,万人之上,他便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卑贱之人其子,亦能把所有贵胄王孙踏在脚下。

“可是啊……”沈翎鸿沉声喟叹,靠坐在椅上,手里摩挲着方才沈靖置下的瓷杯,勃然变色,“你独独不该动不该动的人!”

“什么?!”沈靖闻声凛然。

下一刻,那个瓷杯便从沈翎鸿的手中掷出,狠狠朝他击来。

沈靖堪堪躲开了,却顿感脖颈一凉,一把锋利的长剑骤然抵在了他的颈间,剑刃已经在他的皮肤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再看时,殿内已经涌进不少暗卫,连同自己殿外的人也被御林军彻底钳制住。

只一瞬之间,局势兀然扭转。

“你——”沈靖睁大了眼,心中大骇。

“十年前你动了他,这场棋局的执棋人注定不再会是你。”沈翎鸿一步步朝他走来,夺过侧旁暗卫手里的长剑,直指他的喉间,眼底杀意翻腾,“你以为一招移花接木,朕就查不到你头上了吗?!”

“呵……”沈靖忽而笑了起来,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头,“这可就枉费我早年将江弛安插在赵子骞身边——聊作眼线,结果还是被你查出来了。”

“赵子骞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他视如手足之人——送他上路的罢。”

“原想着赵子骞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军将之材,留着他,届时还可为我所用……”他也不顾喉间那柄剑力度愈发加大,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可惜啊,中途出了你这个变故,他上赶着去给你当走狗。”

“所以——不折了他这个的强大的臂膀,我怎么能有机会把陛下拉下来呢?”沈靖见对面那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笑得更加癫狂。

纵使事实沈翎鸿早已了然,可从沈靖口中真正说出来,还是如同一把利刃把他的心残忍凌迟。

剑锋一时刺得深了,沈靖才开始有些恐惧起来:“沈翎鸿,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死之后,绥国的皇位谁来继承?!”

“你真不会以为——随便扶持一个毫无皇家血脉的人来当这个皇帝,这么简单罢?”沈靖像是笃定了对方不会杀他,说话也有了底气,“可笑至极。”

“朕何曾说过要扶持那般的人嗣位?”沈翎鸿一双寒眸凝视着他,声音发冷,“六皇兄的嫡子,才是来日新帝。”

“什……什么?”对方的回答宛若一道惊雷在沈靖的耳畔鸣响,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手中的折扇几乎要拿不稳。

他千算万算,却错漏了那少时便离了榷都,被先帝一脚踹去封地,懦弱无能的六皇子。

沈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动了动,“现今不少朝臣已尽数归于我处,届时你以为会那般顺利?”

沈翎鸿闻言却收了剑,随手扔了,冷笑道,“皇兄以为——只有你会玩阴的么?”

“把柄这东西……”走近了些,他忽然一把揪住了沈靖的襟子,看向了对方身后站着的大批暗卫,淡淡勾起嘴角,在他的耳畔沉声道:“他们也有的。”

沈靖手里的折扇兀然坠地。

言尽于此,他已是强弩之末。他输了,输得彻底。

“那你为何不早日杀了我?”沈靖像是失了所有气力,哑声问:“既是一颗废子,留着还有什么用?”

颈间却骤然发紧,沈翎鸿攥着他襟口的手,顷刻移到了的脖子上,渐渐收紧。

“直接杀了你?哪有这么便宜?你不是最爱皇权么?”沈翎鸿在他的耳畔幽幽道,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勒得他窒息:“自然要让你躬亲体会一番——迫近天堂却又坠回泥沼的感觉。”

十年布局,只为让他一朝抱憾终生,生不如死。

“哈哈哈疯子,我们都是疯子……”沈靖全然失了仪度,似疯未疯。

“你——”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骤然放大,嘴角的笑意僵在脸上,睁着眼缓缓朝下看去。

只见一柄长剑猛然刺入,穿胸而过。

沈翎鸿不愿再多同他废话,把剑利落地抽了出来,带起温热的血液溅洒在自己苍白的面颊上,恰如红梅映雪。

他抬袖擦去了,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倒了下去。

身在帝王家,没有谁是真正清白无辜的,独独——不该把赵子骞牵扯进来,枉作棋子。

然——为权者,机关算尽,却徒然一场空。求爱者,飞蛾补火,未尝不是甘之若饴。

是是非非,没人能一言弊之。

殿内已然恢复如初,若不是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切就像未曾发生过。

“咳咳咳……”沈翎鸿方才一直在强撑着,如今猛然咳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肺脾脏尽数咳出,止都止不住。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渗了出来,如雨般滴落在地砖上,艳然如绽开的朵朵红梅。

他极力抓着桌案,身子却还是无力地缓缓滑落下去。

“陛下!”李青刚进殿就看到这副场景,魂都吓了去,连忙搀着人坐回了椅上,“快!宣医正!”

“不必了……”沈翎鸿只抓着李青的手臂,缓缓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道:“去……把独幽搬上来,我要……咳咳……”

“陛下,奴才这就去,这就去……”李青泣不成声地帮人顺着气,知晓他执念为何,只得匆匆跑了出去:“陛下,等着奴才。”

弓着身子咳了一会儿,沈翎鸿觉着呼吸愈发沉了起来,眼前朦胧朦胧的,几乎看不太真切眼前的烁烁烛火。

忽而,他像是有所感知一般,拖着病身,费力地挪到了窗前,用尽仅有的气力支起了窗扇,拼命睁着眼睛,好让视线更为清晰一些。

不远处,红梅已然尽数绽放,傲然寒雪中。

苍茫风雪里,故人手执红梅,撑了把伞款步而来,恍若隔世般轻声笑道:“霁林,今年的梅花全开了。”

“陛下!”李青去而复返,凄怆哭嚎。

宜昌十一年亥时,绥帝崩逝,举国发丧。新帝即位,承其遗昭,遂将之与护国将军同棺共葬。

翌日,白雪盈尺,红梅竞艳。

全文完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

打开App,新用户限时免费读
加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