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故人』【一份温柔予一人,不叫信任负流光】
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顾年昔逐渐清醒过来,开始回想发生过的事情,最后遇见的是宋知,那种情况恐怕自己的身份肯定藏不住了,现在这副样子岂不是任人宰割?
他眯了眯眼稍微睁开一些果然看见宋知坐在茶水桌旁,双手拖着额,唇紧紧抿着,像在隐忍着什么情感。在想什么?不会在纠结要不要杀他吧?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顾年昔觉得好笑就笑出了声,引来一阵咳嗽。
“你醒了。”宋知忙拿了水,将他扶坐起来,“先喝点水吧。”
顾年昔喝了水嗓子终于不那么紧了,宋知又扶他躺好:“怎么一醒来就笑,在笑什么?”
“笑——我还活着吧。”顾年昔四处看了看,“这是哪里?”
“我家,就我一个人住,你可以放心休息。”这是宋知的私宅,平时没有人来打扰,“我想了想,你伤得挺重的,内脏都被震破了,那样也没办法送你回幻生浮梦楼,我也稍懂些医术,就先带你回来。”
之前见顾年昔常是带着妆的,现在的素颜倒是少见,宋知暗自打量着,柳眉朗目,容貌清秀俊逸,黑发散开伏在肩上衬着他白皙的脸庞,笼上了一层温润。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事,他应该会是个善良温柔的人。
“嗯,多谢宋兄。我不多打扰,歇一会就走。”
“你这样怎么走!”宋知似乎是生气了,低吼出来,“你怎么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身体。”
顾年昔愣了神,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被他强硬地下了决定:“你先在这住下,等你好的差不多了,自然会送你回去。你休息吧,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呵。顾年昔低头轻笑出声,什么啊,说什么替自己考虑的。
宋知端了粥过来,顾年昔撑着想坐起来,身体疼的使不上力,这下还真是走不了了。
粥的香味飘进鼻子,让顾年昔有点恍惚:“你还会熬粥呢?”
“我会的可多了,快尝尝,之后给你好好看看我的手艺。”
顾年昔笑了,盛了一口粥闻了闻:“没下毒吧。”
“要下毒我还救你啊。”宋知看着他,“这不笑笑挺好的吗。”
“好吗?”顾年昔喝着粥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要是流花坊的人,不至于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吧,“你都看到了,不害怕我?”
“不是你不叫我问的吗,怎么,想告诉我随时洗耳恭听。”
“没有的事,不会告诉你的。”说话间,窗子“当当当”响了几下,顾年昔回头,看来是白鱼来打看自己的消息了,“我养的鸽子,放它进来。”
宋知开了窗,白鸽扑领着翅膀落在顾年昔肩上。“等会给我拿套纸笔,我给白鱼报个平安。”
“行,你说什么都行。”宋知应着,“这鸽子叫你养的真好,有名字吗?”
“叫伏灵。”顾年昔抚摸着它的羽毛,“要我报答你可以,伏灵可不能给你。”
“不跟你抢啊。”宋知有些哭笑不得,收了碗筷,看他吃得倒挺干净,不由得笑了,“天也不早了,把药喝了赶紧睡吧,我就在旁边,有事喊我就行。”
顾年昔看了一眼药:“我的命也暂时不能给你。”他知道这样说其实挺过分的,明明自己一直抱着杀他的心,却还反过来要求他不许杀自己,可是没办法,他还有要做的事没完成呢,那之后他要自己死也可以。
“不叫你死,放心吧。你是被迫害妄想症吗?”宋知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药入口有点苦涩,大概是加了什么安眠的药材,没多久顾年昔又困得睁不开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向来是害怕入睡的,顾年昔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面对自己的过去。那个还叫顾向的小男孩冲他笑,转身跑走,前面的视野越来越明亮。
小男孩扑进一个人的怀里:“娘,爹呢。”
她爱抚地揉揉顾向的头,眉目柔和秀丽:“你爹他在里面有事情和叔叔们讲,咱们等一会啊。今天在戏班学得怎么样?”
“学的可好了!”顾向一脸骄傲,比比划划的就做起样子来,“今天学会了舞枪,像这样,嘿!”
门打开,顾旗走了出来:“不错不错,像模像样的。”
“爹!”顾向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阿向更想学功夫,像爹一样成为大侠。”
旁边的人跟着附和:“顾大侠的小少爷真是从小就一表人才啊。”
顾向听了挺直了腰,他最喜欢听别人称呼父亲为顾大侠,他知道这附近的百姓都受着父亲的照顾。
“顾大侠,刚刚说的事您还是上点心,毕竟传出那种话,都说是您杀了他们的人。”
“我知道,他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时候好好谈谈,误会也就解开了。”
眼前人影渐渐模糊,身后传来挣扎的声音,顾年昔呼吸一滞,转过身,父亲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母亲,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剑,一开口喷出一口鲜血。
那一天顾家被屠,小顾向被戏班的老师紧紧地捂着嘴,就躲在旁边的巷子里,他疯了一样地挣扎,眼泪让视线变得模糊,只剩下不断传来的母亲的哭喊声,直到那哭喊声也渐渐消失了。一眨眼,他的家就没有了。
戏班老师以前也教过他的母亲,念及情分收留了顾向,后来老师去世了,戏班里的其他人都怕顾向会带来灾祸将他赶出了戏班。那时他也就十六岁吧,沦为了街角的乞丐,每天受到各种人的唾弃。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饿死,但是他被一个人救了,那个人给他吃的,转身就将他作为奴隶卖出了城。顾向没日没夜地为那家人干活,偶尔那家少爷心情不好还要让他吃上几鞭子,不过他总算有了睡觉的地方,那时的顾向是这么想的。
那一年过年,顾向开始高烧不退直接被那家人扔在了路上,他强撑着身体在寒冷的夜里前行,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回家,虽然顾府已经不在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天又黑了下来,他四处找能休息一下的地方,然后他的视线忽然停住了,前面有几个人走过,他认得的,他见过,他一辈子也不会忘,那是杀了他父母的人。顾向眼睛瞪得通红,疯一样冲了过去。
他们的拳脚挨在身上,顾向缩起身子,他痛恨着这样的自己,这不是什么也没有改变吗,仍然和那年一样自己永远无能为力。
“走吧,给点警告就行了。”有人说,“别打太狠,无冤无仇的。”
无冤无仇?顾向笑了出来。
“很抱歉你们今天走不了了。”
“谁?”众人往前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不断地有蛇从她的脚底滑过来。
“鬼域阁奈何桥,逝红颜。”话音刚落,那些蛇尽数冲上那些人的脖颈。
“逝红颜!”有声音从空中传来,人影浮现虚坐在半空,“为什么杀我们的人?”
逝红颜像听了笑话一样:“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要知道,鬼域阁盯上的可都是死人呢。”
下一秒,一把剑就从暗盈香的胸口探出,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红色的妖冶的眼眸。
一条小红蛇游走到顾向的身边,他没有躲避,任由它顺着自己的手臂攀到脖颈间,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看来它喜欢你呢,就送给你吧。”逝红颜笑了。
“我叫永夜。”永夜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用红色的眼眸盯着他,只一眼便令人胆寒,“这件事情还有主谋,你——想不想复仇。”
顾向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任由仇恨弥漫上他的双眼:“复仇,我要复仇。”
永夜吸收了暗盈香的功法渡给他:“勿忘昔年仇,今日起,你就是鬼域阁往生门,顾年昔。”
快亮天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像要冲刷掉有关顾向的一切,今年本该是他十八岁的及冠礼,十八岁的顾向成人了,却也在这天死去了。
顾年昔看着这一切,忽然脚下一空,四周全是鲜血,好多双手将他往下拉,他听见无数的声音问他为什么杀他们,一道声音在嘈杂间特别清晰地传进他耳里:“阿向,为什么杀人?”
不是,我,我不是!
顾年昔惊叫着醒来,泪水止不住地淌出来,他听见宋知往这来的脚步,低吼了一句:“不要进来!这次,真的不要过来。”
“虚年。”宋知停在门外,却是真的不敢进去,“虚年,不开心就哭出来,我在这呢,我等着你。”
顾年昔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刚刚好像有人说在等他,他也是有谁在等着的吗?只是直到天亮顾年昔也没有让他进来。
“虚年,我能进去吗?”宋知敲了敲门,“我做了早餐。”
“进来吧。”
宋知放好了早餐:“身体怎么样,还疼不疼?”
“好多了。”顾年昔看了看他的黑眼圈,就知道他昨天在门外站了一整晚,不由得有些愧疚,“对不起,明明在你这里打扰,还不让你进你家的门。”
“哪的话。倒是你,昨晚梦见什么了吗?”
“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当作没发生过吧。”
宋知一皱眉:“我说你啊,到底要让我对多少事当做视而不见啊。”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当作没见过我。”
“那是不可能的。”宋知一副你就认栽吧的表情,“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讲讲呗,咱俩这也是见过生死的关系了吧,而且我比你大啊,你就当认了个哥。”
顾年昔真是被他的无赖打败了,不禁轻笑:“净瞎说,哪有到处认哥的。”
见他笑了宋知才放下心来:“那这样,我不问了,你把你的真名告诉我吧,我可是一点没隐藏就告诉你了。”
“顾年昔。我叫顾年昔。”
“年昔年昔,真好听。”宋知读了两遍,转头冲他笑。
从这里可以把大半座城的景色尽收眼底,顾年昔站在窗边往外看,风夹杂着些凉意涌进来,正好能让他清醒一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睡了。
“年昔?”宋知敲开门,帮他把衣服披好。
“你怎么还没睡?”顾年昔对宋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宋知一笑:“我这不是睡不着吗,呆着无聊想弹几个曲子,你要不要听。”
顾年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答应了没就被他拉着到了后院,后院搭了一个吊椅,摆着古琴,还有一个小池塘在月光下盈盈泛着微光。
“你坐那儿,我要开始了啊。”宋知说着在琴前坐定,指尖一动,传出悠扬的琴音。
顾年昔靠在吊椅上细细地打量他,这几天因为我明明也没怎么睡还能说自己睡不着,分明是知道我还是不敢睡才来陪我吧,也不知是想了多久想出这么个法子,谎说的真差。他的嘴边流露出了笑意。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在一夜无梦。
从此宋知踏上了拯救失眠的不归路,曲子唱久了他又从书房翻翻找找挑了几本还算有趣的书,抱着书乐颠颠地去顾年昔房里找他。
“你这又是干什么?”顾年昔掂起一本书,嘴角上扬,“六韬?半夜教我调兵遣将?”
宋知尴尬地咧咧嘴:“这不是会的曲子弹完了吗,给你挑几本书睡不着的时候解闷,但是吧,我好像看的基本都是兵书,四书五经那些好像还没兵书有意思。”他想起什么又在书堆里一顿翻找,拽出一本来:“诶,还有这个。”
“西游记。”顾年昔挑了挑眉有点哭笑不得,“你哄小孩子啊。”嘴上嫌弃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没办法谁叫这是唯一能看的书呢。
说是陪顾年昔来看书,却是宋知先睡着的时候居多,书往脸上一盖就仰在竹编椅上睡过去了。顾年昔心里寻思:这是考验我呢?就这么毫无防备,是小瞧了我啊,还是真傻啊,我这是杀他呢还是不杀啊。心里挣扎了好几天,他摇摇头,一脚给他踢醒:“回你自己屋里去。”
没几天又瞧见宋知在厨房自己鼓捣鼓捣,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厨房直飘进顾年昔屋里,顾年昔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苦味越来越浓,宋知端着一碗中药进来了,还配了两块甜梨酥。
“安眠的。”宋知一笑,将药递到他嘴边。
“你简直可以直接去专治失眠症了。”顾年昔闻了闻,大概能辨出成分,一咬牙喝了下去。
“我还真就要和你这毛病拼个你死我活,技多不压身嘛。”宋知瞥到床头的西游记,“哟,快看完啦。”
“又不是没看过。”
宋知殷勤地递上梨酥和茶水:“那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小时候最喜欢孙悟空,毕竟是大英雄。”顾年昔浅浅地笑了,“后来就知道英雄其实是不存在的,一下子感觉孙悟空特别孤独。像大闹天宫的时候,所有天神与他作对,他那些猴子猴孙虽然支持他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大闹天宫。”
他的话仿佛一字一字要把什么记忆给勾出来似的,孤独,没有人理解,宋知伸手按了按脑袋。
“那你呢?”
“我喜欢孙悟空那根棍子。”宋知收好碗打着哈哈赶紧离开了,“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一来二去的被宋知骚扰,也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顾年昔竟然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一夜安眠。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宋知,宋知。”顾年昔一扇门一扇门地找过去,宋知从书房里冒了个头出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我饿了,你做了饭没?”
宋知有些无奈,这么多天也就吃他做的饭时比较坦率:“这就做,谁让你今天起这么早。”
他拐进厨房,顾年昔也跟着进来趴在门边往里看。宋知笑道:“怎么,进了个偷学的小贼。”
“吃惯了你做的菜,怕以后胃要受罪了。”
宋知反应过来:“你要走?”
“我的伤已经好了,总得过回我的生活吧。”是啊,梦做得够久了,也该醒了吧,“你不也说会送我回去吗。”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话也收不回去了,宋知只好嗯嗯地答应。
饭菜香气扑鼻,之前因为有伤的原因吃的清汤寡水的,这回总算有一顿好吃的了,倒真像饯别。
顾年昔吃着,不由得想起以前母亲给他做的饭,筷子一顿:“宋知,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知被问得一愣,抬起头看他,恍然想到第一次见他,戏服长袖,唱腔婉转:“为什么啊,也不为什么,就是看到你,没来由的想保护一下你。”
顾年昔睁着一双眼看他,许久有点讥讽地呵笑起来,这种话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那你可真是脑子不太好。”他招招手,伏灵飞了进来,“现在它已经认识你了,有什么事你就叫伏灵来找我,也不用天天来幻生浮梦楼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我也没什么事。”
“别开玩笑了。”顾年昔表情严肃了许多“宋知你听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接近我,但是我们都有各自的身份,各自的生活,你应该也有察觉,我们谁也别过多牵扯谁是最好的。”
“你对我做的事我真的很感激,说真的,你不知道你给我的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但是我目前给不了你什么报答,非常抱歉。”顾年昔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就此别过。”
桌上的饭菜还微微有热气升腾上来,像要蒙住宋知的眼睛,宋知呆愣愣地朝他离开的方向看去,忽然有脚步声出现在他身后,压下了心头上的酸楚。
“前辈怎么来了?还是说一直在附近?”
山雨盈并没有回答他:“坊主,你答应过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
“是我违规了,他那样我又没办法不管他。”宋知说完竟有些像在给自己找借口似的心虚,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亏欠于他,又碰巧遇见他受伤,然后呢?想补偿他,给他做饭,陪他入睡,天天和他待在一起,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宋知揉揉头,清醒了一下:“前辈,还麻烦您去帮我好好查一下他,上次在乱香出事,怎么想他的背景应该不简单。”
更何况一开始也偶尔能感觉出他对自己抱有过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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