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拾
搭在叶韫手腕上的细线微微颤抖,十六吃惊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
按之流利,如盘走珠。脉象上看虽然有些微弱,却不可忽视。
正因为手染鲜血,所以从没想过,能在这太平盛世里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地方。罪孽是什么?他也想过一走了之,放弃刀口舔血的生活。可是既然选择去做一条皇家的狗,去做一件按照别人喜好,随意夺人性命的杀人利器,至死方休,归于尘土,才是最好的归宿。
更何况,除了叶韫,他早就一无所有。
就连“十六”这个名字,都是他踏着师傅的尸体,从一层层人间炼狱里爬过之后,在濒死之际捡到的。
“十六。”
他抬头,看到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走进皇宫地牢,对自己伸出手,把自己从心魔的边缘拉出来:
“这是你的名字。你师傅留下的东西,包括他自己,本宫都已派人处理干净。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本宫。”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无家可归。
“十六!”
一声呼喊,把他拉回现实。收好丝线,十六扶着叶韫坐在床头,把熬好的药端过来:
“喝完它,殿下就没事了。”
碗里传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药味儿,叶韫忍着那股往上冒的恶气,一饮而尽,趴在床头又吐了个干净。
“本宫这是……怎么回事?”
十六沉默,不知道作何解释。
“还是什么都不说?”
空气安静得可怕。
“也罢。”
叶韫掀开被子,正打算下床离开,被人一把按住肩膀跌回去。
十六难得有了个慌乱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落在叶韫眼里,却变成了他自己脸上的一丝笑意:
“你认为,言予是个怎样的人?”
提到不相干的外人,十六心底有些惊讶,思索片刻回道:
“不务正业,难成大器。”
叶韫又问:
“那与你相比呢?”
十六语塞,不知道叶韫的意图。
“他虽然难成大器,却更像个人。本宫何尝不羡慕他……能率性而为,能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都交给上天安排。这是何等潇洒自由,又是何等快活。”
“属下……”
“你不必遮掩。直接告诉我,脉象是什么?”
十六再次跪下,声音听不出感情,心底惴惴不安:
“喜脉。”
“竟是这样……”
叶韫抚上小腹,没有意料之内的震怒和惊诧,反而无比镇定。
“它……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只是殿下有些心悸,怕是会影响到……影响到……”
十六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或者她,笨拙的样子成功让叶韫笑出声:
“本宫其实早就知道了。”
叶韫盖好被子,眼神有些飘忽:
“你去流香阁交换信息,除掉叛徒,本来就身处危险,我怎会舍得怪罪于你。本宫只是害怕,怕你受伤,更怕你被那群虎狼之地的女人,咳,拐了去。”
侧身躺好,叶韫把脸埋在被子里,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
“本宫的母亲,当今皇后,在父皇最落魄时嫁与他。是父皇有错在先,一心只想着皇位,清除异己叛党。等到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看看身后,再没有一个人能入的了眼。”
“就连本宫自己,自幼就呆在东宫,从未踏出皇城一步。外面是什么样子,外面的一草一木,外面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是被那群大臣掐头去尾,涂涂改改,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然后送到我和父皇面前。”
“本宫和那些书信奏折,有什么区别?”
十六见他整个人都缩回被子里,以为又是孩子出了问题,急匆匆上前,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寿州以东青要山,曾有一弹丸之国。为广阔疆土繁衍后嗣,以野凫为尊。”
叶韫继续补充到:
“当年那国师拿尚未及笈的少女做秘药药引,把不知来历的东西给全国上下所有的男人吃下去,最终炼药成功,也有很多族人死在产房里。当今皇后,本是寿州以东青要山的族人。本宫自然,也有那样的血脉。”
远在寿州的宋诩近来忙昏了头。
放下日常批注登记的公文,迎来上报工作的县令,给驻守寿州边境的将军送去贺礼,顺道积了一堆案子,全是些家里长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房里还有个难伺候的主子,随时炸毛,偷鸡摸鱼,上房揭瓦,到处惹事生非,走路恨不得尾巴翘上天。
自打从白虎寺回来,陆与时一直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托人去江南给师傅送消息,老人一把年纪,说什么也不肯救,差点闹的背过气去。最后软磨硬泡方法用尽,救命的药倒是给了,人一醒,话没喵上半句,直接缩回猫样儿。
再然后,陆与时似乎彻底忘了自己是妖的事实,挠人还是一样的疼,凶起来六亲不认,很快成了寿州城内外野猫群的老大,手下小弟的数量与日俱增。
白日里朝街上那么一站,威严满满,颇有种恶霸巡街的气势。
什么风度翩翩,现了原形分明是斯文败类。
“大人——”
衙役推开门,慌慌张张跑进来。
“赵家老爷和李家老爷又来了。”
“叫他们去公堂侯着……”
一抬头,宋诩脸上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旁边是几道长短不一的抓痕。
“对了,钥匙给你,从花园路过,记得把陆先生从笼子里放出来。本官的房门快被野猫挠破了。”
绕开地上的杂物和目瞪口呆的衙役,宋诩摇摇晃晃走出门,浑身上下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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