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十四妙手丹青(四)
“什么?死了?”
桌案旁那三个人齐声反问,一个比一个惊讶。
“是。”
画师又低下头,语气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是草民此生所见过的人里,最可怕的一个。起初与她成亲,本是情投意合,之后也是举案齐眉,恩爱不移……”
“停!”
宋诩再次打断他:“这不是挺好吗?一个贤妻一个才子,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么……”
朝他脸上比划了几下,宋诩忽然意识到他已经看不见了,默默缩回手。
“她……她是个疯子!大人,她居然,居然让我……”
“按住他!”陆与时指挥一旁的差役把人捆好,走上前质问,声音低沉:
“疯子?难道你不也是?拿人命赚钱,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他侧躺在地上,挣扎着跪好:
“是……是草民冒犯了。”
话音刚落,那画师却又激动起来:“她居然让我,居然让我……杀了她。她说,她会是我最完美的一副画,只要杀了她,她就有办法永远留在我身边……”
宋诩心里有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
陆与时抢先一步发问:“这么说,你赌画的摊子上,那些女人皮……”
“那张就是她!”
男人垂着头,表情逐渐疯狂:
“可是不够……永远不够!她如此低贱的身体永远配不上!那些女人也永远不可能!”
围观的人群中传出呕吐声,有几个开始出声唾骂:
“恶心……”
“真不是个东西。”
“白生了那么好一双手……”
“脸毁成这个样子,都是报应!”
陆与时脸色不善,压下怒火:
“万物有灵。是飞禽走兽也罢,是人也罢。区区一个戏法,你怎能忍心对那些弱女子下手!更何况,那是和你相濡以沫十五年的结发妻!”
瞧着陆与时忍不住已经发火,宋诩虽然也生气,还是拉了拉他的袖子,偷偷安慰道:
“小声点,你吓到……”
陆与时不理他,掏出一个药瓶,拔掉塞子,掐住下巴朝他嘴里倒进去:
“喝了他。让你睁着眼,好好感受,被人夺去性命的滋味。”
画师躺在地上挣扎哀嚎,枷锁被挣开,碎木片嵌入肌肤,比不上双眼复明时的剧痛。
“大人。”
陆与时对着宋诩,恭恭敬敬跪下:
“请问大人,按照我朝律法,恶意伤人夺其性命,污辱损毁死者尸体,该当何罪?”
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宋诩不确定地问:“鸟毒?”
师爷扶额,纠正到:“是鸩毒。”
“请大人定夺!”
从陆与时那一声开始,公堂上的差役,被画师骗去积蓄的百姓,以及被带动情绪的百姓,齐声跪拜:
“请大人定夺!”
宋诩挠头:“那……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肃整衣冠,师爷拱手,替他解惑:
“一般处决无名案犯,朝廷允许知府及以上官员用假名代替,圣上曾说,要先以安抚民心为重。”
思虑片刻,宋诩把令牌扔下桌案:
“犯人丹青!恶意杀人,污辱死者,按照我朝律法,今处以鸩刑,明日执行!带下去!”
念完预先背下的台词模板,现场一片安静,宋诩宣布退堂,面色凝重走出门。
“大人为何要再拖上一天?”
师爷半是不解半是疑惑地问他。陆与时坐在一旁沉思。
宋诩四下看了看,拿起陆与时验尸用的手套:
“总觉得……这个案子似乎太顺利了些。从当时第一次见面被我发现端倪狠狠戏弄,到不久前被我再次当面拆穿,直接抓回来。公堂上,他又是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他是作为一个背了十几条人命的凶手,倒不如说,更像是——”
陆与时和他异口同声:
“有意安排。”
“我明白了!”
宋诩突然意识到了被忽略的一件事,有些兴奋:
“记得第一次到客栈的时候吗?之前有人追杀我,他们脸上,都是一样的鬼面具,你应该也看到了。这画师也有个类似的。昨晚在地牢里,咳,我被吓晕过去,没能和他见上一面。万一当时你不在,说不定……”
“又说胡话!”
陆与时掏出半截戒尺,把他敲得安安分分:“那些人在江南就开始跟踪你。这画师不过是个被安排来害你的棋子,现在成了弃子。恐怕……”
师爷落笔,收好案卷:
“大人可有意再去牢房里问一问?”
“不……”
“去”字还没从嘴里冒出来,宋诩躲开一旁敲下来的折扇,连声应允:
“不会的!当然去!”
“那大人可要小心,别再弄丢鸳鸯绦。没几个人想去那儿背你。”
宋诩看着他戏谑的表情,一边跟在后面辩解,一边走远,声音随之而去:
“我像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有本事你——不许用法术!”
老人目送他们出门,忽然懂了什么,笑了笑摇摇头,关门回房。
有了前车之鉴,宋诩这次带着整整半包打火石,火把一路亮到关押画师那间牢房门口。
悄悄挣脱被某个人攥紧的袖子,陆与时放下身上背的东西,从栅栏递过去:
“还给你。”
那画师闻言抬头,把布包抢过来打开,面前是一排排价格不菲的画笔,还有一卷自己特制的画纸,砚台的破损处被粘了回去,还多了几块上好的彩墨。
他把画具紧紧扣在怀里,像是拿到失而复得的至宝,已经恢复的双眼泛着混浊泪影。
对着一个喜极而泣的疯子,或者说,一个似乎是受人蛊惑的凶手,一颗被主人踩在脚下,毫无价值的棋子,宋诩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这些都是你的吧?本官已经凑齐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画师铺开纸笔,沾了一旁碗里喝剩下的水,一边磨墨一边作画,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算是……遗言吗?”
门外那两个人没有回答,他自嘲般笑了笑:
“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主人要见的,居然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你!”
宋诩举起手里的东西,刚想辩驳,发现那是陆与时的折扇,连忙塞了回去。
“不用怕,我不会再对你出手了。请回吧。”
陆与时不想和他有过多纠葛,带着愤愤不平的宋诩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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