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追寻那朵芙蓉花

渐入寒冬，水雾迷糊地在树林边散开，寒气仿佛将要入骨。慕安静默地望向一片翠绿，听着屋外不停的鸟叫声，心里泛起无尽的苦涩。

​其实她没有见过芙蓉花。

​但芙蓉花也还是她最喜欢的花，因为轻随先生喜欢。她叹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多少人和事也跟这白雾一样，慕安想。轻随先生很早就离开她了，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也没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留下纸条。他唯一扔下的，就只有慕安。慕安原来是一个人住，有了轻随先生，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离开的那天，也是一个刺骨的寒冬。

​慕安刚起床就知道轻随先生走了，空气中没有他的味道，那个他们一起去旅行的箱子也不翼而飞……前一天晚上，他明明还把她揽入怀里，悄声说要送她去这世上所有的芙蓉花，她就是他的芙蓉花。她咯咯地笑，问为什么？他说，你纯洁又美丽，那就是芙蓉花。

​慕安随手翻开书，取暖器的暖橙色灯光拍打在书上，在轻随先生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用这种东西。下午了，天空仍然昏暗。慕安起身，衣服响动发出窸窣的声音。她出了门，门口没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想去找芙蓉花，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圣洁又美好的芙蓉花。卖花的姑娘或是大妈每每拿出一簇淡粉色的芙蓉花，她都会机械地摇摇头。她不知道，或许那芙蓉花，已经伴随着轻随先生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突然来了电话，归属地是D市，慕安看了一眼就挂断了。没想到再次打来，她想了想，还不如直接跟那人说别再打来了。她快速接起。

​“是慕安吗？”

​慕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轻随现在在D市市医院，烦请你过来一趟。”对面沉默了十几秒才又继续说下去，“嗯，他想见你。”

​

​慕安的大脑空白，忘了怎样把电话挂断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过去的。慕安抽了两张纸，疯狂地抑制着狂奔出来的泪水。事实上，自从轻随先生走后，她不会笑，也不会哭了。

​

​朋友们都劝慕安别过去，但慕安很坚持。

​她从五年前刚上大学就到了B市，也是在B市遇见轻随先生的。于是她一个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立马出发去了D市市医院。见到奄奄一息的轻随先生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力。

​在来的路上，她回味着与轻随先生的过往。

​有一年冬天，她问起轻随先生冬天芙蓉花会不会开，轻随先生偏了头去看白雪皑皑的世界，半晌才说不会吧。慕安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啊——为什么啊，我好喜欢冬天的。”

​喜欢冬天，喜欢芙蓉花，喜欢轻随先生。

​可人生总归会有不圆满，就好像芙蓉花不会在冬天开，就好像此刻的慕安在轻随先生面前泣不成声。

​原来打电话给慕安的是轻随先生的好兄弟，他说轻随先生还有意识，只是早已双目失明，医生也说或许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D市不同于B市，D市的冬天会下雪。狂妄的大雪似乎要吞咽下天地万物，轻随先生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微微颤抖着。慕安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冬天了。

​轻随先生的病床床头，摆着一束白色的芙蓉花。

​轻随先生最后一次把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和当初一样暖。

​

​“我爱你，我的芙蓉花小姐。”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

​最后一次说爱她，他的床头还是那束芙蓉花，只不过已经枯萎了。

轻随先生最后是在那样孤单的黑暗里离开的，一定很冷吧。可是慕安知道就算她还能有机会问起轻随先生，他也一定会说，有你在怀里才不会冷。

轻随先生就是那么一个喜欢在她面前口是心非的人。

轻随先生离开的时候慕安也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一滴泪也流不出。像极了干涸的河床，在枯水季永远无法奔腾。轻随先生的那位兄弟名叫祁安，他一个大男人都哭了，看得出真的是很舍不得轻随先生。

其实慕安也舍不得，但她说不出，也不知道要去和谁说。

轻随先生不喜欢她哭，是因为这样，所以慕安才没哭吗？

慕安不知道。

还记得大学毕业那会，她兴致冲冲地拉轻随先生跟她去理发店染了个蓝色头发，顺便叫轻随先生也染一个。笑着说什么是“情侣款”。但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让轻随先生染，因为她喜欢他那头浅棕色的发色，那才是原来的轻随先生，她不想改变轻随先生，轻随先生永远只是轻随先生，他不需要变。

他不需要变，慕安也会很爱他。

她爱他，不是因为他是谁，能给她带来什么，只因为他是轻随先生。她爱的那位轻随先生。

轻随先生走在了她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寒冬。

是一个很黑的夜晚，他真的是最后一次把她抱在怀里，把所有寒风隔绝在他的怀抱之外。慕安知道，轻随先生的怀抱就是她的全世界。

轻随先生真的走了吗？慕安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办法习惯吧：没有办法习惯早晨起来给她轻轻拉开厚重窗帘的不是轻随先生，没有办法习惯在绿叶间阳光投射进纯白的房间时没有轻随先生递上热乎乎的早餐，没有办法习惯晚上一起跟她兴高采烈去吃烧烤的人不是轻随先生。

没有办法习惯轻随先生有那么一天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仍然记得轻随先生的肩膀很宽很大，她最喜欢在看爱情伤感电影的时候靠在轻随先生的肩膀上，鼻边轻轻嗅到专属于轻随先生的清冷茉莉花味。然后在鼻子一抽一抽红通通的时候轻随先生总会给她递上一张柔软得像云朵一般的纸巾。纸巾也是茉莉花味的。

之后她会问轻随先生，你也会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不得不离开我吗？会有那一天吗？

轻随先生缓缓地答，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还是会想要你在我的身边。

慕安是跟轻随先生提过结婚的，轻随先生也说他不是没有想过。

“那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她很急切地问。

轻随先生皱皱眉头，很久都没有松开，慕安的眼神暗淡下来。

“你不愿意吗？”慕安很失落。

轻随先生却说不是，他只是没有办法给慕安一个完整的未来，她想要的未来。

慕安却是真的急了，她拽住轻随先生的袖子，小小的脸上焦急的神色无法掩饰。

她本就是不擅长掩饰自己所有情绪的人。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模样？轻随，杨轻随，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有你在的未来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慕安哭了，小小的泪珠挂在脸上，摇摇欲坠。

轻随先生还是摇头：“安安，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你的未来。那个时候只留你一个人，那太残忍了。”

现在慕安想起来，还是觉得轻随先生太聪明了，他怎么能那个时候就料到自己要离开呢？

慕安宁可轻随先生没有那么精明，那样还可以给她一个梦想中的婚礼。

小时候慕安很渴望有一个温和谦逊有礼之人来牵过她柔软棉滑的小手，上面或许还戴着洁白的手套。一身洁白的婚纱衬托她有如公主，她是现实中的公主。她只是轻随先生的公主。

嗯，对啊，那样，她就只是轻随先生的公主。

只当一次也好，哪怕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

就好像婚纱只穿一次，就再也不会穿了一样。

慕安只是想要那一刻，永恒的瞬间，永恒的美好。就如此篆刻在她的心头。

慕安一直在回忆着轻随先生，回忆着他们的过往。

从夜晚回忆到白天，从白天回忆到夜晚。很久很久，她没有再离开那个轻随先生曾经在的房间。知道祁安来敲门。

慕安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看见祁安干净阳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她只是愣了愣。

“嗯？顾祁安？”

“安安嫂。”祁安扬起笑脸，“你应该出来吃点东西。”

祁安和轻随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慕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和轻随先生玩到一起。慕安笑了笑，从地上扯起一条毛毯扔在沙发上。

“不用再叫我什么嫂子，把我当成朋友就好。”慕安顿了顿，勉强笑着继续说，“不过，我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当什么嫂子了吧……”

祁安似乎也愣了愣，最后还是急促地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脑袋！对不起啊安安我，我这人就是木鱼脑袋。”

慕安真的被他逗笑了，这几天难得真的笑出来：“好了好了，不用这么紧张。”

慕安把头撇撇：“进来坐吧。”

祁安却还是一副拘谨的样子，让慕安有些想笑。

慕安小心翼翼地从酒柜里拿出备用的玻璃杯，从罐子里打了几勺的蛋白粉冲进去。祁安不好意思起来：“安安，我不喝奶粉。”

慕安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噢，不必担心，这只是蛋白粉，与奶粉还是有区别的。”

慕安拿喝咖啡的小号勺子捞了捞，放在茶几上。玻璃碰撞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慕安响脆的声音相得益彰：“家里许久……没有来客人了，招待不周。”

慕安沉默半晌才开口：“你……这几天一直在处理他的事情吗？”

祁安没有想到慕安一开口就是问轻随先生的事情，祁安呆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安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不知为什么，之前和轻随在一起那么久了，也没见着你。”

祁安这才回神：“我平时不常在B市。”

慕安点点头，不理解为什么轻随先生会有一个不常在B市的朋友。无论是从轻随先生的性格还是习惯出发，这都是不应该的。祁安知道慕安还无法完全给予他信任。只好安静地沉默着。

不料慕安还是选择继续聊轻随先生：“他，还好吗？”

祁安不知所措，慕安这是忘记轻随先生已经走了？

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似乎也不礼貌。慕安抬头，迎上祁安疑惑的目光，顿时了然。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她凄凉笑了，万般苦楚：“我知道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还是想念他罢了。习惯性问一句他还好吗，好像他仅仅只是离开了我身边，而不是跟整个世界作别。”

“如果他只是离开了我就好了，就算不爱我，他也仍然会爱整个世界。只要他仍留存在这个世界上。”

自从轻随先生离开之后就没哭的慕安还是哭了，一边讲泪就一边潸然落下。

“他就是太聪明也太为别人着想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处理好了一切事情就是把我丢下了，我的轻随是不会那样做的。真的真的不会的。他一定不会抛下我的，突然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呢？当初说的要把未来都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的啊！顾祁安，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祁安沉默了很久，只是把那杯没有喝的蛋白粉交到慕安手里，然后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答案。就算给了，或许也不是你想要的答案，那样只会白白伤害你罢了。”

蛋白粉已经冷却了。

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