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雨天

慕安今天并不打算下床走动。

比前几天还要颓废，但她对这没有什么观念。实际上她对时间也同样没有任何观念。还在上大学时她很会管理时间，迟到一次会自责好长时间。

但是他走了，在意时间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会让自己更加感到没有他的时间过得毫无意义且流逝得无比缓慢罢了。像河流被冰封，冰冻季节的河流，永远无法奔腾。失去轻随先生的慕安，无法自我振作。

慕安觉得有些嘲讽，如果他此时还在，一定会扯扯她的被子让她起来去阳台晒太阳。不要因为他再继续颓废下去，因为他热爱的那个慕安一定会是不依靠任何人就能独自绽开的花朵。

可是慕安现在突然觉得不对了。

轻随先生对她从前的评价全都土崩瓦解。

因为她就是很依赖轻随先生，依赖到没有他就会变成世界末日。她像是寄生在榆树上的槲寄生，她再如何美丽，也是依傍轻随先生啊。

轻随先生若在，一定会反驳她。

他会说，你就算要当植物，也一定只会是纯洁美丽又独立坚强的芙蓉花。慕安笑了，笑到把眼泪都挤出来。是啊，是啊，芙蓉花。芙蓉花在慕安心里留下了一个极为难解的结。

慕安和轻随先生太默契，默契到她知道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默契到他知道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他们最喜欢一起看同一本书，然后慕安会指着某一段文字笑得欢畅。轻随先生则看着她笑。

或许那本书不是那么有趣，甚至有些晦涩难懂。

但好在有你呢。

现在呢？

犹如做了一个真切的梦，一个梦做了五年。然后有一天梦里最留恋的那个人不打一声招呼轻挥衣袖便离开了。慕安突然想起那首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大概是慕安五年前最喜欢的现代诗了。

慕安在被窝的无尽黑暗中喃喃地念着这首诗，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在闷热的被子里碰撞。话语与话语擦碰着，她的泪由滚烫变为冰冷。

万事万物都是由兴转衰，由喜转悲，由热烈到冷淡。

慕安又怎会不懂呢？独自成长到十几岁的年纪，然后又遇见了轻随先生。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懂。现实太残酷，全盘接受她怕她自己发疯。

她确实孤独得快要发疯。

只不过是回到了轻随先生出现在她生命前的日子，她居然能不适应到如此田地。慕安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却情有可原。

给人一个美好的易碎的玻璃球，然后五年后又亲手将它打碎，强硬地告诉你现实是什么，变故是什么。

这才是慕安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是轻随先生把慕安从茫然大海上指引到无边又踏实的陆地上，现在也是轻随先生把她一人扔回荒无人烟的大海里，任她自生自灭。

轻随先生，若要比残忍，恐怕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吧。

【慕安视角】

2016年7月15日

下雨了，雨天是你最喜欢的天气。

每次到这种时候你都会一反常态地拉着我去我们的小别墅外头踩小水坑。我嗔怪你，说你跟小孩子没有区别。你却从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你那么一笑，我的心要化开成为春水。

你说，因为童年时母亲并没有什么玩具可供你娱乐，于是只在雨天把不情不愿的你拉出去踩水坑。慢慢地你也发现了这项活动的乐趣，于是成为了特定的娱乐项目。

你也喜欢上了凉风习习的雨天。

可是我们走散在了雨天。

今天雨下得好大，可是你在哪里呢？我没有撑伞，我害怕你找不到我，我害怕你找不到我就放弃了，不回来了。

轻随，你回来好不好。

我在外面找你找了两个小时，就算你真的生气了，也不至于连家都不回了吧？

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噢，是顾祁安啊。

他说你早就去世了。

不，我不信！

你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还跟我说过要陪我一起变成老太太老公公，然后一起掉光牙齿看着彼此就傻笑。我们一起去儿童乐园，去当一次老顽童。你答应我的，你从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啊，是不是？

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我打掉了顾祁安给我撑的伞，不是因为吃醋。只是真的很害怕你会迷失在雨里，找不到我。你不会怪我吧？对你的朋友如此不礼貌。

对啦，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提起他？

你……还会回来对吗？

哈哈，我怎么都忘了。

你离开了。

2016年7月21日

轻随，今天也很想你。

你说是不是有一天，我对你的爱也会随风而逝呢？我真的很担心有那样的一天。因为我爱你，是一个灵魂爱上了另一个灵魂，所以我忍不住对你牵肠挂肚。

可是如果爱散了，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吧。

没有爱我也要在你身边。

我的记忆力越发差劲了，时常忘记自己有没有关灯，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按时吃药，甚至连关家门都忘得一干二净。多亏了顾祁安啊，不然我和你共同的家就要被贼偷光啦，哈哈哈。

我还会觉得，你其实一直都在。

我有时是真的忘了你已经离开的事实，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我总觉得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呀……

你还在吧，我好想你。

你一直都会在的吧。

……再也不要雨天偷偷跑出去了哦，我会担心你的。就算出去踩水坑，也要记得回家。或者在飘忽的大雨里，如白雾般密集的大雨中看见一位并未撑伞的女子，就跟她走吧，那是我。

我不希望你认不出我，我穿着你最喜欢的蓝白裙子，你一定会认出来的，你说无论如何都会认出我来的。

你与我的约定不能就这样草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