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过往云烟皆是空

满意姓张，但是忠勇侯府还在时，没人知道她姓什么，满府的人都叫她满意。

其实满意本名也不叫满意，但是入了侯府，得了侯府老太君赐名，她也就是满意了。

为何叫满意？

因为忠勇侯府的三公子昏迷了数月，御医断定活不过端午，忠勇侯府舍不得三公子孤孤单单的去阴曹地府，便张罗着给三公子备一些人留着到那边伺候，说白了就是陪葬，权贵人家，这样的事情很是平常，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

挑到满意头上，全因为她长得可爱，明明是贫苦人家出身，可她偏巧长了一张圆圆的脸，配上那双充满灵性的圆溜溜的大眼，怎么看怎么讨喜。

满意两岁就没了父母，是跟着小叔和小婶过生活的，张家太穷了，养一个尚且费力，更何况小婶一胎生了两个弟弟，养三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全家都要饿死，人牙子早就打听清楚了张家的情况，张嘴就说满意长得讨喜，去大户人家虽然是伺候人的，但是也是享福的，于是当十两银子送到小叔和小婶跟前时，他们也就真信了她去享福的，一点心里负担也没有的且欢天喜地的将她给卖了。

到了忠勇侯府，看到府里到处在忙乎的张罗白布，再将她往那三公子院子里一带，见着那个满脸苍老也满目冷漠的老太君时，满意是恐惧的。

可是她的恐惧又是那么的短暂，当她被推倒三公子床前准备磕头时，那个据说都快咽气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然后本就安静出奇的房间里都听到了他细若游丝的声音。

“饿！”

皆时，老太君、忠勇侯、忠勇侯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以及大小姐都在。短暂的静默之后爆发出来的是不敢置信的呼喊和喜极而泣。

于是，老太君赐名满意叫满意，人牙子也因此得了老太君大大的封赏。

那个时候满意几岁？

满意一瞬间有些怔楞，好一会才想起来那年的她才六岁。如今四季交换，岁月更替，已经十四年了。

“姑娘，晚间喝粥，再配点绛蓝姐姐腌制的脆瓜和咸鸭蛋可好？”

廊下的满意扭头看着笑语嫣然走过来的丫鬟绛红，脸上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好。”

“姑娘若是不想喝粥实不用迁就奴婢们。”

满意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喝了一下午茶了，都感觉有些涩口了。

“喝粥挺好的，就是每次绛蓝都只许我吃半个咸鸭蛋。”

这话说得有些娇俏怨气，逗得绛红直笑。

“这可不能怪绛蓝姐姐，那咸鸭蛋吃着是好吃，可实在是太咸口了，崔大夫也说了，吃太重口了对身体不好，可姑娘总是不知节制，这不，绛蓝姐姐实在是没办法才给您定下了这规矩，好帮您克制。”

“你这丫头，我这才抱怨一句，你这里却不依不饶了。”

绛红扶着满意的胳膊，将她往屋子里带，嘴角的笑容却没落下。

“是是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一会就去跟绛蓝姐姐说，姑娘今天可以放开了吃，想吃几个咸鸭蛋都不许拦着。”

满意无奈的抚了抚额头：“你这个好强的性子啊！”

要是还在那忠勇侯府，绛红这个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甚至有可能都不能平安的活着。

绛红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脸上笑容越发的大了。

“绛红和绛蓝姐姐都感激姑娘，要不是姑娘，我和绛蓝姐姐不定就死在了那吃人的地方了。”

这话不假，当年在府里她和绛蓝是无依无靠的，跟姑娘一样都是被买进来的，不同的是她们两个是孤儿，又没有满意一进府三公子就回转的好运气，当不了大丫鬟，一直做着粗活，还时常被欺负，甚至被后院的管家婆子克扣工钱。

后来年岁见长，那些个奴仆见她们长得不错，动了歪心思，好几次都是满意救了他们，后来满意被指给了三公子做了通房，指了她们两个伺候，才渐渐有了几天好日子，不然就侯府那个地方，估计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虽说后来也发生了诸多事情，但是于他们来说，真的没有比现在更松快的日子。

“我和绛红也不图别的，就希望跟姑娘这么安安静静平平安安的过下去。”

绛蓝正好在屋子里等着，厅堂里的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白米粥，一叠腌制脆瓜和一个切了一半的咸鸭蛋。

绛红欢快的叫了一声绛蓝姐姐，扶着满意在小圆桌边坐下，将筷子递到满意的手中，这才拉着绛蓝走到一旁的茶几边坐下，那边也同样摆了两碗白米粥，一叠腌制脆瓜和一个切了一半的咸鸭蛋。

不用问，那多出的一半咸鸭蛋肯定是给了方叔。

“我记得你们两个似乎也就比我小一两岁，怎么说话都如此老气横秋的，大好的年华，实没有必要跟我困在这里。”

绛红喝着粥头也没抬：“姑娘也就比我们大一岁，才不老呢。”

绛蓝看一眼绛红，略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抬首看向满意。

“姑娘是想着我们年岁不小了，该考虑终身了吗？所以想让奴婢们离开这里？”

满意点点头。

“我是这个意思。我呆在这里的原因你该清楚。”

“奴婢知道，可姑娘不清楚奴婢和绛红留在这里的原因吗？”

满意知道，可满意不愿意她们跟她一样活成一个老妇人的样子，每日守着这个宅子，足不出户，来这里三年了，她们跟她一样，从来的那日起就没出过宅子，一直陪着她，这让她愧疚。

绛红看看绛蓝，又看看满意，几口将粥喝完，满不在乎的擦了擦嘴。

“姑娘就是心思太多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奴婢和绛蓝姐姐从到您身边的那天起就发誓，这辈子姑娘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您是三公子的通房也罢，是这十里镇田庄的主家也罢，我们就陪在您身边，哪儿都不去。”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再说了，嫁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没有现在跟着姑娘的日子快活。”

绛蓝给绛红递过去一方帕子，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绛红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红着脸拿着帕子背过身去。

“绛红说得对，姑娘不需为奴婢们多费心思，奴婢们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姑娘应该是知道的，如今的才是我们觉得最快活最安稳的，再说了，您看”

绛蓝指了指绛红，又指了指自己和面前的饭菜。

“哪家的丫鬟像我们一样可以这样没有规矩，甚至可以说是没大没小的。”

满意微微蹙眉：“我早前就说过，任何时候，只要你们想，我就去衙门里给你们消奴籍。”

因着百年前一场暴动，大越国便规定想要消除奴籍，必须主人家亲自去衙门办理。满意的奴籍是圣上亲自发了话取消的，这属于特例。

绛红红着眼要说话，却被绛蓝按住了。

“姑娘的心意，奴婢们很感激，可这并不是奴婢们想要的，且姑娘就算一意孤行消了奴籍我们还是要伺候姑娘，跟在姑娘身边不走的，那么消与不消又有什么区别呢？”

满意有些头疼了，怎么跟她们说不通的，没了奴籍她们就是白身，就算是找个庄户人家也会过得很好，更何况侯府有千不好万不好，总归给的规矩还是很大的，作为奴仆无论高低，总要认几个字，仪态也是要学的，她们两个长得那么俊俏，就这样的条件，在这个十里镇也绝对是十分抢手的。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奴婢和绛红觉得跟姑娘一起生活是最好的，姑娘又何必强求呢？”

满意无话可说了。

于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明天是姑娘的生辰，奴婢自作主张照例给姑娘下一碗面？”

绛红跟着补了一句。

“奴婢给姑娘准备了生辰里，保准姑娘喜欢。”

好吧，这又是一个满意不喜欢的话题。

十七岁之前她没过过生辰日，小时候是因为穷，后来进了侯府是没人在乎一个奴婢的生辰，然后十七岁的那个生辰日她被老太君叫过去问话，然后她成为了三公子的通房；十八岁的生辰日因为三公子即将说亲的将军府打听到了她的存在，为了避嫌她被赶出了忠勇侯，但是好在三公子对她还算有几分怜惜，将这十里镇的庄子过户给了她，并给了她一份堪称巨额的财富，名义上她是被幽禁于此，实际上三公子在她出府那日便说她自由了，只要别被侯府打听到，她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但终究有些事是无法如愿的；

所以十九岁的生辰日对她来说是噩梦，同时也是深深的悔意。

那样的权贵之家，那样的权谋算计，怎可能如她一样想的简单，过的简单，活的简单。

“行，我明日等你们的生辰礼。”

二十岁了，是该吃碗面的。

满意的应允让绛蓝和绛红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惊喜，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还带了一丝丝的兴奋。

“明日姑娘肯定喜欢。”

“明日的面，奴婢用老母鸡吊汤。”

满意本来还有些意兴阑珊，可看她们两个那么开心，竟也多了一丝丝的期待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