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物是人非事未休

“今日是何日？”

双采将碗筷放在一盘的矮桌上，头也不回的道。

“今日十四，还有十六天就该除夕了，也不知道你这一病何时能启程，怕是要耽误些时日。”

何止是要耽误，怕是要过了年才能到西北了，虽然已经传了信回京，也不知会不会遭到责罚。

双蝶仔细给满意查了身体，心里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下了，眉宇间也松快了许多。

“姑娘看着似是好了，可身子还虚着。再走就是要出关了，关外的冬天比关内要冷数倍，你这身子怕是扛不住，便过些时日，等你好利索了，再启程。”

满意透过客栈的窗户看到了外面飘着的大雪，屋内有炭火，到也不见得冷，可她心里却冷的非常。

今日十四，是三少爷的生辰，也不知今年可有人给他一碗长寿面。

忽而她自嘲的笑了笑，便是没人给他准备，自己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呢？猫哭耗子假慈悲，虚假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恶心自己。

“有劳你们安排了，这些银两你们拿着打点一些吧，多备些保暖的，此后我也会顾念自己身体，不再让你们这般担忧为难。”

双采下意识的去看双蝶，见她将那个大大的沉甸甸的荷包收了，她还有些怔楞，但一想这种事再来一次，到了明年春天都未必能到地方，有了这笔巨资，可以在马车里添几床被辱，再填个暖炉，并一些取暖的炭火，这女人该不会生病了，往后的路也能走的顺畅些。

反正钱也都用在她的身上，不算占她便宜，一时间，她也心安理得了。

满意退了烧，可依旧疲乏的厉害，吃了一碗面，她人舒服了一点，可也困意来袭。

双蝶看着她睡下了，这才出去采买，从衣服到床褥，再到暖炉，便是吃食也重新准备了一些，便是这样肆无忌惮的购买，满意给的银两还剩下一小半，可见这人是有些底子的。

客栈内，满意再次陷入回忆的梦魇中。

“满意，听说咱忠勇侯府有个规矩，年满十六可由主子做主婚配，你可有什么想法？”

彼时满意正坐在走廊下纳鞋底，春日已过，天气愈发炎热了，该给三少爷准备凉靴了。

“没有。”

二十五岁，可以出府，她等着出府去过自在的日子，也好过一辈子听人差遣，今日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

“我没想过嫁人的。”

海棠有些讶然。

“咱们府是什么地界，你今年已经16了，便是你不想，主子能让你这般？”

满意提着线愣了愣。

“况且你跟别人还不一样，你别忘了，你从前能进府邸，是因为你是老太君找来专门配给三少爷的，便是你有什么想法，老太君那里也是不许的，大概率你只能跟着三少爷，将来运气好，等到三少夫人进门，你还能抬个妾，这辈子你也算是熬出头了。”

熬出头？

满意心里一片的茫然，还有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不甘和愤怒。

“三少爷现在很好。”

这十年都很好，从未有过病痛，应当是不需要她的。

海棠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你就没发现三少爷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满意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海棠。

“是你多想了。”

海棠冷笑，这时她忽然觉得满意这人有些假。

她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眉宇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平和亲近，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满意，说出的话，犹如寒冰利剑一般直射进满意的心房。

“我原以为我们两个该是最好的姐妹，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得意什么呢？便是最后三少夫人进了门，你被抬了妾，可说到底，你不过是用来给三少爷保平安的，又比我们高贵多少，何必端着架子，显得自己那么清高？”

说完海棠扭身走了。

满意一个人坐在长廊下，阳光很好，照的人有些发热，可满意却觉得手脚冰凉。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温和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满意训着声音抬头看去，阳光下男人一张俊秀的面容似乎被罩上一层光圈，她清楚的看到那双含笑的眼底满满都是她微张着嘴唇有些吃惊的面容。

“啊！”

尖锐的疼痛，猛然间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还没等她低头去看，那被针头刺了手指已经被一双温热的修长的大手紧紧的握住。

男人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眼底有着些许的责怪。

“这些事情自有旁人去做，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是啊，三少爷的衣物鞋袜都有专门的人去做，她又为何要亲自做呢？

她不想承认，可海棠有句话是对的，她确实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概是内里的那点骄傲，也大概是三少爷给她太多的特殊和温柔，让她心里生了妄念。

她将手从那双温柔的大掌里抽了出来，扯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微笑。

“奴婢没事的。”

见他依旧皱眉看她，她又努力笑了笑。

“三少爷不在府内，奴婢闲来无事，便找些事情做。”

彼时的裴琛虽然在国子监担任讲师，终日繁忙，往往回到府内已经是夜黑之后，而作为他的贴身大丫鬟，是不能跟着去国子监的，便只能呆在府内。

“满意!”

满意早在抽回手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规规矩矩的离裴琛一个手臂的距离，十分规矩且受礼。

裴琛的眉头愈发皱紧，眼底也失了刚刚的担忧，染上几分冷漠。

“你在闹什么脾气？”

这句话几乎有些重，至少满意不曾听过三少爷如此口吻跟她说话。

她心中忽然压抑不住的委屈起来，她努力吸了几口气，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热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涌了出来，顷刻间就糊了她的脸。

裴琛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无措，心里的那股气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就下去了，换上了密密麻麻的疼。

他软了声音。

“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隐秘的疼惜，可满意此刻太伤心了，她满脑子都是他刚刚凶她的样子，委屈的几乎想放声大哭。

裴琛叹了一口气，到底没忍住，轻轻地将人拥入怀中，修长的大手缓缓的轻拍她的后背，诱哄着安抚着。

“有什么委屈，尽可跟我说，掉这些金豆子岂不是让我着急。”

满意睁着一双泪眼，盯着眼前湛蓝色的衣袍，越发哭的伤心。

她不过是个婢女，便是老太君指的又如何，伴随三少爷十年又如何，三少爷待她不同又如何，她将来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三少爷的妾，如果遇到一个不好相与的三少奶奶，便是一辈子她只能是个通房，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过的。

她不想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更不想做个妾。

可她只是个丫鬟，而他却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是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

她不配的！

这一刻满意彻底的认清了自己身份，也彻底承认了自己贪念。

她委屈于自己的出身，可也憎恨自己的异想天开，羞愧于自己的感情。

哪怕到了如今，三少爷不再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不再是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他成了脸上刻有囚字的罪人，可她依然是不配的。

因为她的三少爷，不管到了任何时间任何境地，总能发光发热。

看，不过是在西北受苦，却可以攀上如今的西北王，成一介罪人成为了三品骠骑将军。

裴琛，

不是她这等龌龊的女子可以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