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奉以一人如圭臬

传给西北王的信件，在满意一行人出发的第十三天送到了西北王的案头。

晚间，一行人散去，西北王独留下了裴琛。

如今的三品骠骑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当初麒麟才子的温文尔雅，一双黝黑的双目中尽是森然的冷酷，脸上的囚字不大却十分的突兀。

印在额角，只要将帽檐下压就可以完美的遮盖，可这人偏偏露出了，又因着长久的风吹日晒，褪去了贵公子的白皙，换上了山野人才有的黝黑的粗狂，再配上那个突出的囚字，怎么看怎么凶狠。

便是一手提拔他起来的西北王，如今见到这样的裴琛，也被他一身的杀伐之气熏得有些压抑。

“坐吧。”

“多谢王爷！”

如若此刻满意在这里，就会发现，男人的嗓音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温润稳重的，给人一种安全感，说话中带着三分笑意，给人十分亲近的感觉。

可如今，他的嗓音却是嘶哑的，低沉的，像是风沙摸过粗石的声音，难听不说，还因他如今的环境和身份，处处透着一股杀伐的狠戾。

西北王从桌上抽出一份密信推到了裴琛的面前，眼底难得挂了几分戏腻的笑意。

“本王的好父皇特意派人送来的，看看。”

裴琛接过薄薄的一张纸，打开，原本冷漠的表情在看到信中内容时陡然变了色，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几行小字，脸上阴晴不定，一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满眼泛着狂暴的恨怒。

西北王看得他这样，脸上的笑也收了几分，多了几分怜惜。

他自然是知道裴琛过往的，一个他没调查仔细的人，是不会得到他的重用的，更别说是成为心腹。

所以裴琛的过往，有着裴琛自己的坦白也有着西北王的调查。自然对于满意此人，是西北王调查的，只不过这个调查裴琛自己也是知道的。

所以，对满意和裴琛那点事，西北王也是知道的十分清楚，只是他竟然不知他这位看似已经冷情冷性的骠骑将军到了此时，居然对此女子还存在着如此感情。

是爱还是恨，怕是只有裴琛自己心里知道了。

"你怎么看？"

西北王的问话让裴琛陡然回神，顷刻间他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那双杀伐果断略带残虐的双眸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震动。

裴琛重新将信件折叠好，放回了桌上。

“多谢王爷关心，此事末将自会处理。”

“哦？“

西北王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你要怎么处理？人可是最多半月就到了。”

裴琛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封信件上，眼底涌动着黑色的暗流。

“这份信上并没有说太多，但是老皇帝的目的可想而知，这事末将会处理好，定不会让王爷为难，更不会让王爷的大计有所影响。”

西北王有些无趣的笑了。

“本王的父皇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满意为什么来，你我也心知肚明。但是，奉之.......”

说到这，西北王略微停顿了一下，眼底复现了一丝探究。

“英雄总是死于美人冢，你......”

“王爷！”

裴琛猛然打断了西北王的话，抬起头，一脸的冷漠，眼底浮现的阴狠便是让西北王也怔楞了一下。

“末将不会做任何有违王爷之意的事情，诚如刚刚末将所说，这件事末将会处理好，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扰了王爷的大计，所以，也请王爷相信末将！”

西北王忽然一改刚刚的慵懒，整个人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奉之，你我认识也有二十余载，从前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也许你该想一想，本王的好父皇明明知道送一个满意来不会改变任何事，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裴琛沉默。

忠勇侯府虽是罪有应得，但全侯府几百口人，死得那样凄惨，只有他一人独活，从那日起他便没有弄懂老皇帝的深意。

同样没弄懂还有西北王，他的这个父皇，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每一步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一点也不心虚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老皇帝的眼底。

便是他的父皇知道自己要反，他也是无惧的，甚至他猜测老头子似乎还在等他反了。

至于原因，

因为他手中握有大越国三分之一的兵力？

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

现在他收付了雪国三十六部，又平添了多少兵力，只有他和裴琛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他的后手，也是他最根本的底气。

要问他既有如此兵力为何还在步步为营，没有直接揭竿而反，那是因为他在等。

等什么？

等老皇帝死了，等他那个好哥哥，废物太子哥哥登基，他才师出有名。

但如今老皇帝送了一个毫无作用的满意过来，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某些可能性。

比如......

老皇帝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那个太子哥哥是个废物，所以，他想让自己来当这个储君？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的好父皇从来就是个行事让人惊讶的老狐狸，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奉之，还记得你这个表字的意思吗？"

至今西北王还记得当初夫子给裴琛这个表字时沉痛的表情。

忠勇侯府出事后，裴琛再不肯用这个表字，如今能叫这个表字的也只有西北王一人了。

“奉之如圭臬！奉之，夫子早早就给你批了命，你这一生总要在一人身上吃亏的。”

而那人是谁？

不言而喻，便是满意。

哪怕裴琛并不承认，但西北王却看的清清楚楚的。

两年前因为满意，忠勇侯府终究走上了灭亡。两年后满意的再次到来，到底会给裴琛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晓。但肯定的是，满意永远是裴琛过不去的坎。

是爱也罢，是恨也好，他们二人总归会纠缠不休，直至一方灭亡。

裴琛没有说话，但眼底的冷沉越发的浓厚。

最后他站了起来，抱了抱手。

“王爷，末将告退！”

西北王了无意思的摆了摆手。

“去吧。”

裴琛走后，西北王依旧坐在那儿喝茶，眼底却一片睿智的沉寂。

有一件事裴琛至今都不知，满意虽是忠勇侯府买入府中的，也是在忠勇侯府长大的，可满意的身份却不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

或者他也该唤她一声表妹。

这该是皇室秘信。

老皇帝众多姊妹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妹妹，不过这个妹妹是皇祖父不可告人的龌龊。

一代帝王却与一个九品低等臣子之妻苟且进而致使其生下龙子，为了掩盖这样的荒唐事，那位九品小臣子被秘密处死了，臣子的妻子也在难产中去世，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本也该一并处理的，可那孩子却被一个农妇收养了，一个贫瘠的小山村，活着便是一件难事，也就随她自生自灭了。

不过天意弄人，又也许身体里留着皇室的血脉，那孩子生命力旺盛的很，居然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嫁了人生了孩子，有了满意这个小女儿。

真相总是在奇怪的时候以奇怪的方式被人知道。

西北王丢下手中的茶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父皇啊父皇，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多年前源于一块皇室特有的胎记，满意的身份被揭晓。

老皇帝为了维护皇祖父的名誉，明明是想要杀了了事的，可后来随着忠勇侯府的倾覆，满意不但活了下来，还被消了奴籍，活的滋润且潇洒。

两年后，却又因为裴琛将人又送到了跟前。

他这位父皇，可不是个会做好事的。

西北王轻敲了两下桌面，室内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通体漆黑，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跪在当中。

“你去一下京里，查一下情况，特别是皇宫内的。”

黑衣人沉默的点头，刚要消失，又听得桌面上一声轻响，再次跪了下来。

“再叫一个人，去盯一下满意，这是画像。”

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黑衣人的面前，后者依然是沉默，顷刻间便消失在屋内，同时带走的还有地上那张纸。

西北王再次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视线久久落在桌上那份信笺上，眼底闪过几抹深思，最后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