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眼泪

日子循环往复，周一的清晨，许欢百般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学。这些时日总是下雨，虽说不算太大，但许欢的心也湿漉漉的。她有一些瞬间也很迷茫。外婆的病情不见好转甚至更严重了，而她什么都不能做。

打招呼，等陆期。许欢仍然被陆期勾起对生活的向往。两节课上许欢听得不算专注，有时候看看陆期，揣摩她心里会想什么。

心底笑自己这么快沉沦，许欢抬头，不再看陆期了。

潮湿的环境和暖烘烘的教室意外地相配，教室里的同学脸上或是爬上绯红，或是昏昏欲睡。在沈揽星的对比下，许欢还算精神，老王更不用说了，简直慷慨激昂。

“这篇课文啊，很适合你们高中生读！接下来，我带大家……陆期，你要说什么？”

晕乎乎的沈揽星忽然抬起头往陆期的方向看。

“老师，我胃有点疼……”

陆期扶着桌子说得轻若蚊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许欢更是深深盯着。

胃疼？她有胃病吗？

然而陆期萎靡地低着头，看起来已经疼痛难忍。

老王连忙说：

“宋观，你带她去医务室。”

宋观当即站起来走到了陆期身旁。

陆期轻轻道谢，被宋观搀扶着出了教室。

许欢看得清，她不愿去握住宋观的手。

这件事一直悬在许欢心上，直到语文课下课，两个人都没有再回来。

教室的后门围了四五个女同学，沈揽星也在其中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陆期的事情。

“许欢，”沈揽星朝许欢叫道，“你去看陆期吗？”

许欢本想同意，却不知为何又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去”。

“她们都商量着要去啊。”

许欢突然感觉没意思了。去看陆期，陆期又不会注意到她。她也一向不喜假惺惺的关心。

“不去。”

沈揽星作罢，跟着那群同学看陆期去了。

许欢看着他们的背影，回过了头。

医务室里，陆期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细细的针管。下课铃响，陆期缓缓睁眼。

胃还是疼。

“宋观，现在几点了？”

“语文课下课了。”

陆期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抓着衣领，声音微弱道：“我现在应该上不了课。”

宋观收回盯着她手指的热切目光。

“要我帮你请假吗？”

“嗯。谢谢。”

宋观不太满意她又这么生疏地对自己。想想也是一起走过初三的人了，宋观连陆期的手都碰不到，也不能去她家一起玩，出教室扶她时她还下意识地想避开。宋观不明白她究竟在躲避什么。

听着外面有人声，宋观走到门前转开门把手，平常认识的女生们刚刚走到医务室。

“你们来看陆期？”

“是。”

可是宋观只想把陆期藏起来让她一个人看。

“好吧，你们进来。”

陆期松开抓着衣领的手，坐直身子。

“陆期，怎么样了？”

沈揽星旁的女生坐在病床边，说着说着就想摸摸陆期的手，陆期下意识地避开。

眼看着场面变得尴尬，宋观连忙说：

“现在还好，没多大事。”

女生也说：“那就好。”

和另外几个人寒暄了几句，一群人又走了。宋观也上了楼。

陆期终于躺了下去。其实她一直没有睡着，现在也没有力气去教室了，只好望着天花板，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医务室。床头的胃药格外扎眼。

陆期合上眼睛，最后一丝动静消失了。

再次醒来时陆期看了看表，刚好第四节下课。她觉得自己应该能下床了，让校医拔了针管，拿着药下了床。

脚刚碰地，陆期就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扶着床站了好一阵。慢慢离开医务室，陆期身边仍没有一个人。

今天秋雨刚过，陆期裹紧衣服还是感觉冷，胃也是因为受凉才疼的。

嘶。怎么办才好。同学们都不在这里。

许欢独自坐在教室里。不想吃饭。也不说是想陆期吧，她心里却总是冒出陆期这个名字。

许欢站起身把黑板擦干净，绕教室走了几圈仍旧觉得无趣，下楼去找沈揽星。

步履轻快地下楼，一个女孩也往她这里走。

吃得真是快啊。许欢的余光掠过她。随后，忽然转身。

等等，这个人……

陆期？

许欢呼吸要停止一般直直看陆期。她走路时一摇一晃的，像孤零零地挺在秋天中的草。许欢的担忧爬上眉头。

陆期并未回头看一眼。她从痛之中抽出空隙想刚才路过的人是谁。好像叫许欢。

身边人都说许欢很飒，陆期听过也算过去了，一直觉得，许欢不可能跟她发生什么关系。而且有几个女生说许欢喜欢女生，这虽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陆期打算跟许欢避而远之。

都说喜欢，都不会为她站出来。初中的那场晚会前，领导特地来让陆期跳舞。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说上一句她的伤还没有痊愈。

许欢攥了一下拳，还是折返了回去。

“陆期。”

要命，怎么喊一声陆期的名字都会害羞啊。

陆期止住脚步回头望向许欢。

许欢看到陆期发白的唇，尽是落魄的双眼，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倒下。

“我扶你回教室吧。”

“抱歉，我自己能回。”

什么啊，分明就是不想麻烦许欢。

许欢当然看得出来她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许欢跑到她面前说：

“还是……还是我帮你吧。”

陆期没有说一句别的话语，只默默地低下头。

又开始疼了。也许她是需要帮忙，她能感受到这次胃疼是因为着凉了。

许欢只恨陆期什么都不说，她都能看出来陆期又疼了。

闷葫芦。

许欢一想到陆期是闷葫芦，不知怎的有些心疼。

疼成这样还不说话，把求助都放下了。

许欢大步迈向陆期，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说：

“走，回教室。”

陆期像被电了似的，手动了一下，最后也握住许欢。

陆期刚握住她时，她心中划过一丝暗喜，又被她的温度吓得有些惊讶。

“你手很凉啊。”

“嗯……”

许欢看陆期眼和鼻子都泛红，抬起手帮她擦了擦泪，说：

“想哭就哭吧。”

“嗯。”

好像触碰到喜欢的人时，许欢并没有多慌张。陆期，也没有想象得那么遥远。

此时已经有一些同学陆陆续续地来了，许欢感觉陆期肯定不喜欢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把手松开。

陆期连忙抬头看她。而她只是握住陆期的手臂，扶她慢慢回到教室。

还好，教室里没多少人。

许欢帮陆期接了水，把药揭开放在陆期面前。

“先把药吃了吧。”

陆期却先问：“你吃饭了吗？”

“我饿习惯了。”

“你也吃一点吧？”

“我吃你的药吗？”

陆期眉头轻蹙，弯下腰找自己的书包，细长的手在浅粉色中来回翻找，仍旧没有拿出任何东西。

“我……好像没有带吃的。”

许欢全身上下就眼球动得最厉害。

锁骨露出来了啊陆期，锁骨，锁骨。

草，许欢你别想这个了，许欢你别想这个了！

“我吃过饭了，”许欢谎称，“你先吃药。”

陆期没拿起杯子。

“可是你刚刚是从教室走出来的。”

这个时候还不依不饶是吧。许欢想笑。

“我自己带的有。”

陆期这才拿起水杯。许欢默默地盯着她。

她吃药时的侧脸也好好看啊。

看她吃过药，许欢往自己座位上走去。

“啪！”

完了。

许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她只知道，她得赶紧安慰陆期，水杯掉下的声音太不让人心安。

果不其然，因为水杯摔在了地上，陆期手指都发抖。

许欢蹲下来捡起她的水杯，心底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是不是没力气了？要不要再去医务室看看？”

该死，她怎么会对这样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

陆期突然，抓住许欢的手。

突然有什么东西和许欢的心脏连结在一起。

……

坐到宋观的位置上，许欢轻声问：“你手还这么冷？”

陆期仍旧下意识道：“没事。”

“没什么事啊！”许欢有点生气，“我给你暖暖。”

确实是因为陆期身子太小，许欢的保护欲很快就上来了。

陆期听话地把手缩进许欢的掌心。

许欢压下心动，还没来得及去回味喜悦，听到宋观来教室，许欢松开陆期回到自己座位上。

陆期也没再去喊许欢的名字。

饿，很饿。

可是陆期不想动了，整个下午面对宋观的聊天都兴致缺缺。

第三节课结束，许欢脑子里着火一般，压低声音跟沈揽星说：“我今天碰到陆期的手了。”

“你语气好猥琐！”

“小声点，”许欢笑着说，“我帮她暖手呢。”

沈揽星纳闷了。陆期根本都不会让人怎么碰她，沈揽星也经常调侃陆期对人类过敏。现在许欢就是开朗了一点，这么容易就能跟陆期牵手吗？

“你就是同吧？”

许欢点头。

沈揽星看她不瞒着，坦白了说：“看来我们猜对了。”

“嗯，初中的时候就有女生一直追我，也算是被掰弯的。”

“班里也有人看上你，不过是个男的，就那个萧林。还有个女生也对你有意思……”

许欢笑了出来：“全是外貌协会的吧。”

陆期抓到聊天空隙，看许欢笑得温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许欢和她对视后扭过头，陆期还在回味刚刚看到的笑意。

随后低头看自己的手。

老王跟着上课铃声一起进教室，看陆期的状态竟然很快恢复了过来，自己也放下心了。

许欢记完笔记看了陆期一眼。她写字时手都拿不稳笔了，许欢温热的手心却格外暖和。轻轻叹息一声，许欢产生了一个念头。

这次下课之后就能吃饭了。许欢暂时不想吃什么东西，听到下课铃声响起，还是催着沈揽星一起去食堂。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陆期。

根本没恢复过来。

陆期回头，看不到许欢在哪儿了。

她还是走了。

陆期的心空了下来。

还是和那个人一样抛下她了吗。

陆期眼前模糊了起来，连忙擦掉呼之欲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

什么时候这么脆弱……是不是胃病导致的？

好像不是。是那种有了希望却很快被掐灭后的无助。她以为她能受得了这种感觉的。

怕胃再疼起来，陆期拿起水杯缓缓走到饮水机旁。

插头被拔了。陆期只能接到凉水。

把插头再插上，陆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发呆，连表情都没有了。

眼泪落了下来。

“陆……陆期。”

陆期连忙擦掉课本上的几滴泪。

许欢把门轻轻关上，带着一盒饭到了陆期面前。

“那个……吃饭了。”

听到这故作镇定的声音，陆期看着许欢推给她的还热气腾腾的饭，许欢自己胸口却一起一伏，还打了两个喷嚏。

“趁热吃。”许欢说。

“嗯……”

陆期吃了一口，两口……不知道吃了多少口，陆期停下了筷子，盯着饭盒没说话。

许欢站在她身边，浑身如蚂蚁乱爬。看到陆期停下来了，她慌张道：

“胃还疼吗？我给你接点水……”

可许欢没见到杯子。正佯装去找，陆期望着她，说：

“谢谢。”

许欢浑身都麻了，“嗯”了一声，最后没有话再说。到了晚自习，许欢才问沈揽星：

“陆期这胃，是怎么回事啊。”

“有胃病。”

“胃病？那她怎么过下去的？”

“不知道，家长会她父母都不去，应该是一个人生活。”

沈揽星说到这里还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她父母是干嘛的，都不关心关心她。她也好像不伤心似的，在我们面前都没哭过。”

许欢呼吸一滞，想起刚刚进门时陆期的眼泪。

又珍贵又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