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阴天·医院·再见（1）

今天又是个阴天，天似乎已经连着阴了好久了，连吹起来的风都是闷热的。人们总盼着下雨，可它不肯，偏偏就这么闷着。像是跟谁赌气，就是不下雨，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今天还没有下雨吗？”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对着窗外唉声叹气。

他又坐回到了床边，拉住了我的手。“没有。哥，你今天有好些吗？”

我没有回答。

他明白了，摸了摸我的头。

“需要换家医院再看看吗？”

“没有必要了。所有的医生不都是这样说的吗？”我皱起眉头。“再等等吧，会好的。”

他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开口打断。

“我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

他倒是顺从，乖的有些不像他。“那我给哥熬点粥吧，哥你好好休息。”

他关上床头的灯想要出去，又被我拦下了。“不用关了，让我看看它吧。”

灯又被打开，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床头的灯继续发出昏黄的光，像迟暮老人的眼睛。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知道自己在一步步靠近死亡，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面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能跟别人讲，我死了之后要怎么样怎么样，但对上那双失落的眼睛的时候还是会破防，还是会不甘心，不愿离开他们再走向另外一个世界。

这就是我在经历的。

我放不下的就是洛羽。

让我再看看就光吧。

毕

竟在过不了多久，就没有机会了。

手机突然响了。

我笨拙的拿起来解锁，又对上那双茶色眸子。

愣了三秒，我接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洛昇先生吗？”

“是的。”

“是这样的，你之前申请的补助已经通过了，你要现在启动手术吗？”

我沉默了。

“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们尊重您的选择，但还是要提醒您，您的身体状况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知道了。”

“好的，祝您今天生活愉快。”

挂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满头是汗，手机壁纸里那个茶色眸子的人还在对着我笑，我熄灭了屏把它丢在了床上。

“哥，可以吃饭了。”他从门口探进来了个脑袋。

我应了声，穿着拖鞋走了出去。

我抱着碗坐在餐桌旁，勺子翻来翻去，他在我对面眼巴巴的看着我，像个等夸的小狗。

“哥，好吃吗？”

“好吃。”我点了点头，又补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这天一时半会儿晴不了，下午陪我出去转转吧。”

“好啊，哥要去哪里？”

“所有地方。”

所有有我们共同回忆的地方。

下午出门前，我还站在窗前。

天似乎是更黑了，乌云布满了整片天空。苍蝇死命地撞击紧闭玻璃，似乎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的手抚过了每件家具，第一次对我居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产生了留恋。

我想，我给他们找了个好主人。

家门的钥匙被我塞进了他的口袋，想了想，我举起手机，把壁纸换了下来。是我们两个的合照，两个长得一样的人，对着镜头在笑，一个瞳仁深一点，一个浅一点，嘴角高高扬起，唇边还有颗漂亮的虎牙。

我不爱拍照，这是我们唯一的合影。

想留给他个念想。

看着他管好所有的窗，我站在玄关招呼他。“走吧，别忙活了，带你出去转转。”

“来了，哥。”他还是欢快，跑来牵我的手。

我们一起向外走，像之前每次那样。

我指着小区旁边小巷里的小推车。

“阿婆每天都在这里卖糖葫芦，他家糖葫芦最好吃。”

我带她去买糖葫芦。阿婆认识我，每次都把最大的那串留给我。鲜红的山楂裹着一层厚厚的糖浆，反而给这红添上了点朦胧的美。

“阿婆，今天怎么出摊这么早啊？”一边付钱，我一边跟她闲聊几句。

阿婆在包糖葫芦，动作一点也没含糊。“小昇啊，你看看这天。”阿婆把糖葫芦递给我，“等会儿要下大雨了，人都不出来了。也就是你，怎么这样的天气还往外跑。”

“我出来转转。”接过东西，我和她告别“走啦，阿婆再见。”

糖葫芦吃了两颗，剩下的留给了他。

“好吃吗？”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嘴角沾了糖渣。

我拿纸去给他擦。“阿婆的糖葫芦是最好吃的。”

“知道啦！哥，你说过一次了。”

“嗯。”

我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来到菜市场。

“看到了么？那家的菜便宜又新鲜，那家的鸡蛋是自己家养的母鸡生的，那家的水产都是活得没有死的……”

站在市场中央，我不断地指给他看。

“哥太快了，我记不住啊。”他有些愁眉苦脸。

“没关系，只是给你看看。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我带她来到了小时候住过的巷子，指着老槐树给他看。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颗树下坐着的。”

指着街角的小杂货铺。

“这里有你最喜欢的橘子汽水。”

指向社区里的两家理发店。

“一定要去左边这家，右边那家剪的不好看又贵。”

后来我们累了，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踢踢他的小腿，把头放在他肩膀上。“这么说啊，还真有一个。”

他点点下巴。

“我想再看看太阳，”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前从来没见过，现在又没机会看到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之后几天都是阴天。”

他笑了，我也笑了，我们都没在说话。

乌云后的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风卷起了树上的叶子，沿着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路，高高扬起又落下，天黑得不像样子。

路过阿婆的摊子的时候，她正急急忙忙的收摊回家。嘴里还在念叨。

“要下大雨了呀。”

要下大雨了。

我跟着她重复。

他急着跑上阳台收衣服，我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人在原地喃喃自语。

放心吧，我会帮你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