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他得死

第二阶段，叶医生要我戒烟，教我下棋和冥想，他说这能修心养性。

我照做。

下棋时，他会和我聊一些无关轻重的话题，偶尔夹杂我故事的某个节点，我配合他的谈话。

我不再输棋，和他下成平手那天，话题进入故事的中心。

“陆先生，对于昆池先生的死，您一笔带过，我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您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心中倏然窜起一股不知名火气，我阴沉地盯着他的脸，他毫不退让，平静与我对视。

“陆先生，昆池先生在您的人生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他的死，对您影响很大，也许您不认同，但请您配合我。我是个医生，我不会害你，可以把故事讲给我听吗？”

我沉吟许久，败下阵来。

我不会承认自己在那样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只是因为他是医生，我是病人，我得遵从医嘱罢了。

“我有些记不清那天是哪天了。”

“他不再需要那个完美优异的好孩子，我装的太久，也厌倦了。我暴露的本性被他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好像我做什么他都会纵容。”

“他还那么年轻，却一心只想退位，昆榆成了他精心培养的后代。但是他想做的事，我偏偏不会让他如愿。”

“你知道的，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我和昆榆的感情与日俱增，他听我的话，甚过听从昆池。”

“他不知道他的‘澄哥’，一直玩弄他的感情，故意让他在他父亲面前犯错被惩罚；也不知道他父亲明明知道我的险恶居心，却从不点破。”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对我的纵容，后来才明白，这是对昆榆的磨炼。”

“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自己，昆榆暗藏野心，城府太深，他骗过了我，把我当做他的踏脚石，向昆池证明入场的资格。”

“我被他耍了。”

“我跟他撕破脸，生意场上和私底下处处针对，各有输赢。”

“最后那次，我下了狠手，把他惹火了，他要杀我，我命大，侥幸逃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昆池。”

“他把我叫去书房，书房里只有他的尸体，他死了……”

“昆榆站在尸体旁边，转头问我……”活泛的酸水在胃里沸腾，一阵阵涌上喉头，我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钻出，头痛欲裂，里面的我仿佛不是我，是抢走我身体的疯子和野兽。

我一拳砸碎玻璃，指骨鲜血直流，可却不痛。

叶医生带我出去包扎伤口，毫不避讳地问：“他问了什么？”

我阖下眼，脑中全是昆榆拿枪看我的魔魇，“……他问我，阿澄，你满意了吗？”

“他因为自己的野心杀了昆池，却让罪名出自我身上，他是窥探人心的魔鬼，他知道我想杀了昆池却下不了手，他握住我的手，举起枪，朝昆池开枪，让我和他一起背负罪名，他让我难受，让我知道痛，他把我……彻底毁掉了！”

“叶医生，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叶医生道：“你认为有，那就有。”

我狂笑着扣住他肩膀，告诉他：“世上真的有鬼，他披着人皮来找我了！”

“陆先生，您该休息了。”他没有信。

我推开他，笑了很久，才道：“叶医生，可以开始第三阶段了吗？”

“可以。”

第三阶段，是药物治疗。

每次吃完药，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嗜睡，大脑昏沉，日夜颠倒，偶尔醒来，伴随着无法自制的情绪失控。

叶医生说，这属于正常现象。

我对他感到失望，隐瞒了我的梦。

在梦里，我不止一次地被昆衍、穆言和许清河杀死，被杀死的恐惧和死亡的惨象让我渐渐迷失梦境与现实，野兽在脑海里狂笑，一遍遍在我的尸体上重生，身影由虚幻变得真实。

我别无他法，只能自救。

我试图反杀，用尽一切手段，野兽与我在梦境中追逐搏命，从浅层到深层，从虚假到真实，从白天到黑夜，两败俱伤，无可奈何。

但我会杀死它，我会的，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它会死，毫无疑问。

终有一日，我吞下大量的药片，沉入到梦境的最深层，不知耗时多久，终于让它在我的手中支离破碎，金色的碎片化作浮光掠影，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站在梦境的深渊，抬头仰望浩瀚星空，不知为何，一瞬间非常想哭。

我挖出自己埋在灰烬里的骸骨，它生锈了，破烂残缺，腐朽生蛆，无法再支撑起一架新生的骨血。

我抱着它流出泪。

所幸，早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冷血心肠，被钢筋铁骨包裹，不用再痛。

但还不够，野兽死了，魔鬼还在，他若不死，我如何在他的灰烬上重生？

他得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