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三声死在枪下

四岁那年，纪清被妈妈接回家。

印象里，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只是常年位居上位使她不苟言笑，重新遇见她，是在姥姥的葬礼上。

她来吊唁，顺便接出生以后被姥姥抚养的纪清回家。

那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建在群木包围的山上，入夜后能听见海浪撞击礁石的声响。

回家的第一晚，纪清被噩梦惊醒，赤脚下床敲响妈妈的房门，妈妈不在里面，他在空荡荡的宅子里迷了路。

走累了，环抱膝盖坐在地板上数繁星，数到第九十九颗时，门开了。

是妈妈回来了！

跟随妈妈一起进来的还有很多大人，纪清不认识他们，只记得他们穿戴得体的黑色西装，上面有被鲜血染红的污痕，很刺眼，和妈妈身上流血的衣服一样刺眼。

他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许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妈妈，于是，他蜷缩在墙角，闭上眼睛，在惶恐和不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妈妈没有死，没有什么再比这更令他开心的了。

“儿子，喜欢吗？”妈妈抚摸着一条金毛幼犬的绒毛，轻轻地问他。

他用力点头，在妈妈的示意下抱起那条还未睁开眼睛的小狗，心里又惊又喜，有些手足无措，从来没有这么满足，仿佛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它叫什么？”纪清问。

“呜、呜呜~”小狗在他怀中发出微弱的叫声，声线很细，身上软乎乎的，就像个小婴儿一样，他想。

妈妈说：“它是你的，你来给它起名字。”

这是一件大事，他认真想了想，“它刚才叫了三声，我想叫它三声。”

“既然起了名字，就要有好好养它一辈子的决心。”

“好的，妈妈，我会照顾三声一辈子的！”

纪清抱紧了三声。

这是妈妈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妈妈笑，忍俊不禁的笑容，好看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年幼的脸庞，充满包容。

当天下午，一个戴眼镜的古板男人来到宅子，妈妈说，他是周管家。

周管家是个严谨而寡言少语的男人，眼角的细纹并没有使他看上去年迈苍老，反而给他增添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纪清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偶尔想起，就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如周管家一样的男人，成熟，高大，严肃，睿智，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周管家一样会做饭。

周管家什么菜都会做，做的饭特别好吃，妈妈不在家的日子，都是他送纪清上学和接他回家，给他做饭，帮他照顾三声，抽空还会辅导他写作业。

他看起来那么完美，在纪清七岁以后，周管家就是他幻想中的爸爸。

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叫他一声：“爸爸。”

换来的却是他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

“不许喊我爸爸！你这个……小杂种！”

纪清哭了。

他把画着妈妈和他还有周管家的画锁进柜子最下面的抽屉，丢掉钥匙，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

三声陪他一起哭，它长大了，身体变得又高又壮，毛发健康浓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孱弱得快要死掉的小狗。

他问三声：“周管家是不是讨厌我？”

三声呜呜咽咽，做出一个滑稽的表情，把头伸进他的手掌下，它只会安慰他，不会讲话。

纪清摸摸它的头顶，想笑却笑不出来。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但我睡过一觉醒来，又不能像金鱼那样忘记前一天发生过的事，毕竟它已经发生了。三声，我或许不该管周管家叫爸爸。”

三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心，痒痒的，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抱住三声，闭上眼睛由衷地庆幸。

“幸好，我还有你和妈妈。”

……

三声死在枪下。

那是一个阴雨天，周管家接纪清放学，三声像往常一样从车里跳出来迎接他。

它今天非常开心，因为他答应给它买它最爱吃的骨头。

后来，一声枪响穿破耳膜，三声跳起来将他扑倒，它痛苦地哀叫一声，倒在他的怀中。

周管家拉起他的手向前跑，那辆接他回家的车在他们身后轰然爆炸，余波席卷周遭，照得阴暗天空火红一片，大地熊熊燃烧，天空落下红雨。

纪清想回去找他的小狗，可是周管家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他挣不开。

周管家拿出枪，而他只想尖叫。

他打晕了他。

醒来后，妈妈不在，纪清拿起铁锹去后院挖坑，把三声最喜欢的骨头和金光闪闪的硬币放进去，埋好土，栽上红色的小花，这是三声喜欢的颜色。

周管家在窗户里静静望着这一切，没有出来阻止。

夜里，纪清发烧了。

迷迷糊糊中，妈妈回来了，她亲了亲他滚烫的额头，坐在床边，哼着从来没有听过的歌谣，温柔哄他睡觉。

三天以后，烧退了，他再也不敢养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