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你可不要抱着我哭鼻子

说是回老家，其实不尽然，姥姥去世后，妈妈接纪清回家，老家的房子也被卖了。

走出地铁站，纪清买了束花，打车来到墓园。

四五月的季节，墓园熬过萧条，周围树木长出嫩绿新芽，路两边冒出许多不知名的红黄小花，所见皆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纪清把花放在姥姥墓碑前，以往都是妈妈和他一起过来，但这些天她太忙了，抽空回复的消息，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疲惫，让他不好意思打扰她的工作。

“少爷。”

纪清循声望去，是周管家，他手里也拿着一束花，跟纪清买的一模一样。

他的出现令纪清诧异。

“周管家，你怎么来了？”

周管家弯腰把花放下，取下礼帽鞠了一躬，解释道：“夫人工作繁忙，我来替她祭拜老夫人。”

“我还以为妈妈忘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周管家，你怎么知道姥姥喜欢雏菊？”

“我年幼时，是被老夫人抚养长大的，她收养了我。”

“那你和妈妈……”

“算是青梅竹马。”

纪清从来没有听妈妈或周管家提起这件事，原来，妈妈和周管家还有着这样一段渊源。

“你没问。”周管家一眼便看穿纪清的心思。

仔细想想，他说得也对，周管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而纪清在经历死亡后，只是缺少一个恰当的时机与他和解，而现在，这个时机来了——是他主动提供的。

“路上有很多时间，我可以讲给你听。”周管家再次猜中他的心思，就像以前一样神通广大。

而纪清也像以前那样，坦然地、毫无芥蒂地接受了。

周管家小时候是个流浪孤儿，机缘巧合被姥姥收养，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纪清的妈妈。

他说，如果姥姥是重新给他生命的人，那妈妈就是给他带来生命意义的人。

他们一起上学，他永远是妈妈身后的小跟班。

他们一起罚站，只要妈妈带头跑路，他二话不说肯定跟上。

他们一起打架，妈妈一马当先，他则是妈妈最坚强的后盾，只要有他在，妈妈的后背就永远不会暴露在敌人的棍棒之下。

他们曾共同被留堂，也曾背着老师抄小抄，曾被姥姥训斥，也曾翻过墙头挨过家法，他们互相陪伴着长大，风风雨雨走过二十多年。

纪清问周管家：“你们相爱了吗？”

周管家说：“我们是家人。”

“之后呢？”

“她爱上一个男人，为了他离家出走，我选择出国。”

“你结婚了？”

“没有。”

“爸爸。”纪清脱口而出。

“我不是。”周管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否认。

纪清恶向胆边生，一股地怂恿：“你可以是。”

“我不可以。”他一本正经驳回。

“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能。”

纪清知道他喜欢妈妈，但他不知道妈妈喜不喜欢他，而且这情啊爱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如果他们彼此相爱，又何必经过这么多年还没有走到一起？

到底，是他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纪清感到内疚，他不该勾起他的伤心事。

周管家沉默片刻，严肃道：“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喜欢男人。”

“！！！”

这简直是晴天霹雷！

纪清口不择言：“你骗我！”

“没骗你，是真的。”

这一刻，纪清心中的爸爸彻底幻灭了。

“你说得对，你不可以，你不能，你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我不该妄图拆散你们，我有错，我认错。”纪清闷声问：“那人我认识吗？”

周管家罕见地笑了笑，“认识。”

“好吧，别告诉我是谁，我暂时还不想知道。”

“好。”

他十分郁闷。

不是不能接受周管家喜欢男人，而是他心心念念了数十年的爸爸，他不是他的爸爸，并且今后也当不成他的爸爸。

他早该把这个想法掐灭的，事到如今，它蔓延的太厉害，竟让他觉得残忍。

回到家，纪清把自己关在房间，呆坐许久，然后把锁在床头最下面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张画，上面画着一家三口——周管家、妈妈和纪清。

纪清撕掉了周管家的画像，把它还给周管家，告诉他：“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了。”

周管家微微点头，“对你来说，这不难以接受。”

“我还能……”叫你爸爸吗？

“不能。”周管家一口回绝，毫无斡旋的余地。

纪清别无他法。

期末考试来临，天气慢慢变热。

宋闫开没有食言，他有一半的科目不负所望拿到满分，对于一个成绩总在中下游徘徊的学渣来说，纪清很是敬佩。

暑假第一天，纪清带他来到他以前打工的地方——一间咖啡馆，包括但不限于咖啡。

店长是个将及腰长发用一根簪子盘起的女人，身上有着古代女子的温婉，容貌清淡，眼睛非常漂亮，举手投足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感，轻易不敢让人怠慢。

纪清笑着喊了一声：“笠姐。”

“小清，你来了。”

她眼睛弯了弯，嘴角弧度不显，明明没有笑，却带来微笑错觉，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慢吞吞的语气，给人一种被对方看重的感觉，总之，与她交谈无疑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听说咖啡店正在招聘店员，我有一个朋友，我想介绍他来这里工作，不知道还有没有名额？”

昨天跟宋闫开商量这件事，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反对。

虽然十分坦诚地说出了“先不说我还不到法定成年年纪，只说我这个性格，我去别人还不一定要我，到时候被拒绝你可不要抱着我哭鼻子”这种鬼话，但他能够理解纪清尚未明言的用心，至少这点是好的。

现代社会竞争压力之大，他日后想要在社会上立足，提前体验一下不是坏事，纪清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幸而他也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

笠姐说：“还有，让他进来，我跟他谈。”

“好，谢谢笠姐。”

纪清走出去示意宋闫开可以进去了，对他鼓励一笑，关上店长室的门，没有打扰他们。

现任的店员是个少年，全程不发一言，看到他，纪清心里多少放心了一些。

虽然宋闫开不在童工范围之内，但貌似咖啡馆并不介意招聘童工，他被录取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十几分钟后，宋闫开走出来，纪清询问结果，他则一脸阴沉地盯着那个少年。

纪清顿时明了，安慰道：“没关系，别气馁，我不会抱着你哭鼻子的。”

身后，少年身手矫捷地翻过前台，快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店门，跑了。

宋闫开爆了句粗口，“你想哭也没机会了，我被录用了。”

“可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她要老子今天！现在！立刻！马上就上班，日！”

纪清怔了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矮子跑了！妈的，我要去把他抓回来，你不要拦我！”

纪清没有拦他，应该也拦不住。

最后宋闫开奇迹般的把那个少年拖了回来，把人撂回前台，对店长室说：“人给你带回来了，我明天再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小清。明天见，小开。”店长室传来温柔的女声。

宋闫开的额头肉眼可见地跳起好几根青筋。

想来这个称呼也是让他火大的原因之一，纪清很明智地没有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