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三声是唯一的

抱膝坐在床上，周围是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闻。

纪清感觉到隋医生站在他的床边，正在说话，他听见了他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脑轰鸣加重，慢慢感受不到疼痛，身体在下坠，胸腔沉闷，胃里翻腾，这是不好的现象。

纪清发出自己的声音：“隋医生，我想吃药。”

听不清隋医生说了什么，他把药片和水杯递到纪清手中，吃完药，纪清感觉自己停止了下坠。

“谢谢。”纪清真心向他道谢。

“我刚才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出现耳鸣了么？我会记录下来的。鉴于你的病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的家人能够抽出时间来陪你度过这个难关，你住院至今，他们没有一个人来，你需要陪伴。”

他这么一说，纪清也想起来了，妈妈，周管家，出了事后他都忘了联系他们，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还有宋闫开，当年的事情，纪清一定要好好问问妈妈。

宋闫开也一定在担心吧，也许，纪清应该打电话给他报个平安。

他对隋医生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会联系他们的，谢谢。”

“这没什么，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这几天有个男生经常来看望你，戴着口罩和帽子，不过好像并没有进来的打算。因为上次车祸是我给你处理的伤势，所以对他有些印象。”

“真的吗？他是我的朋友，如果隋医生下次再遇见他，能通知我吗？”

“没问题。今天阳光不错，一起出去晒晒太阳吧。”

“嗯，也好。”

纪清坐在轮椅上，隋医生将他推出病房，走廊上是来往的脚步声，有些冷，乘坐电梯的失重感比以往都要清晰。

出了电梯，喧嚣杂音划破隔膜，回响耳边，暖洋洋的光芒照在身上，虽然看不见，身体却在慢慢回暖。

果然，比起消毒水的味道，还是沐浴着阳光的空气更让人安心。

“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以后有时间，我会多陪你出来散心的。”轮椅停在阳光下，隋医生在身边坐下。

“谢谢你，隋医生。”

“你说太多谢谢了，不用这么客气，虽然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可实际上我们的年龄只相差四岁，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

“抱歉，除了谢谢，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你出来时，把手机拿在了手里，是想打电话吗？我可以回避。”

“不，不用的，他们在忙。”

“我的家庭跟你很像，双亲好几年不见一次面，兄弟姐妹也忙于工作，我很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我只有妈妈和周管家，不，周管家也是别人的了，我只有妈妈。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不过她很忙，我几个月才能见她一次。”

“上次见她，她送给我一只怀表，里面有颗星星，我很喜欢，等我回到家，一定要把那个怀表贴身带着，随时都可以看见。”

“你应该很孤独吧。”隋医生道。

纪清双手交叉，微微笑着，“小时候，我不知道那叫孤独。妈妈把三声送给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因为我同时拥有了星星和三声，直到三声离开，我才明白，原来我很孤独。”

“三声？”

“它是一只小狗，我给它起名叫三声，但它已经不在了。”

“后来没想过再养一只吗？”

纪清只说了一句：“三声是唯一的。”

“这对它很公平。”隋医生道。

“隋医生，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是怎么回事？”纪清问。

“我很抱歉，不应该对你隐瞒。你住院至今，据我们观察，暂时没有第二人格出现的迹象，但根据你的描述和你身上的伤，我们推断——”

纪清抿了抿唇，轻声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能理解，某种意义上，你选择对我隐瞒，是为了不让我再次受到刺激，但后期我家人没有出现的原因，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

“还有，关于精神病，我本人并不认同。我认为自己，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自由而健康的，所以，等头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出院。在这期间，我会按时吃药，但是我没有病。”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要相信我，”

“谢谢你，隋医生，但是我真的没有病，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提。”

“……”

沉默中响起手机铃声。

是隋医生的。

纪清道：“隋医生，你去忙吧，我想多待一会儿，不用担心。”

隋医生迟疑片刻，道：“半小时后我来接你，你看不见，不要乱跑。”

“好，我知道了。”

脚步声离去。

纪清拿起手机，凭借记忆开锁，把声音调到最大，摸索好久，才拨出宋闫开的手机号。

收到提示无法接通，又拨了一次。

还是无法接通。

纪清想登录微信试试看，然而失去赖以生存的视力，就像失去手脚，眼睛看不到，手机成了摆设，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他捂住眼睛，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弯腰去捡手机。

手指尚未触地，首先碰到了一片肌肤，一只手接住他的手掌，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

纪清摸了摸，那是他的手机。

啊抬头道：“谢谢你啊。”

对方没有回应，没有听见脚步声，就代表对方还没有离开。

纪清收起手机，“你也是这里的病人吗？不好意思，我的眼睛暂时看不见，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沉默。

看来对方不爱讲话。

纪清便不再开口了，听着鸟鸣风声，晒着温暖阳光，忽然有些困了。

当天晚上，入睡之前，他拨出妈妈和周管家的手机号，但无论是他们，还是宅子里的座机，都无人接通。

太反常了，纪清隐隐有一种妈妈所掌管的家族正在面临巨大危机的预感，尽管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这次却不同以往。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是凭借直觉感到心慌，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手，推着所有人向前走，不容回头，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种感觉，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