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揽住光

那天之后，罗蛮把纪清带回了家。

纪清开始没日没夜地发烧，脑子昏昏沉沉，不知白天黑夜，不知今夕何夕，偶尔醒来，常常情绪失控，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

罗蛮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某天早晨，纪清从扭曲的梦中醒来，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蓦然看见自己满是针痕的苍白手背。

他穿上拖鞋下床，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亮光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炫目的阳光中。

他抬手挡了挡，久未见光的眼睛酸胀刺痛，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可他不想闭眼，只想多看一眼这许久未见的阳光。

身体在回暖，大脑变得清明，摆脱病痛的枷锁，纪清浑身一轻，深深吸了一口气。

推门声从身后传来，脚步在踏进房间后戛然而止。

纪清回身，看见高大的男人呆呆站在门口，深邃眼眸布满血丝，线条分明的脸庞难掩疲惫，心中动容，不禁朝他露出一个笑。

“阿蛮，你来了。”纪清笑着说。

罗蛮向他走来，抬手覆上他半边脸颊，眼眸凶狠又平静，突兀地融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难以接受。

纪清闻见外面传来的饭香，笑道：“我饿了。”

罗蛮收回手，打开柜门拿出一套衣服给他，“先去洗澡，然后下去吃饭。”

“好。”

纪清走进浴室，脱掉睡衣，打开花洒冲洗身体。

罗蛮微微皱着眉走进来，帮纪清调好水温，喷洒的水流打湿他的裤脚，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升起腾腾水雾的浴室，带上门。

氤氲水汽的镜面上，纪清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他知道那就是他，可是却感到无比陌生。

那双眼睛沉沉地望着他，像一座无形的小山，重重压在他的心头，令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焦躁，瞬息冲上大脑，纪清挥出拳头，狠狠砸中那双眼睛。

镜面四分五裂，终于不用再看到那双眼睛，纪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罗蛮破门而入，视线从破碎的镜面移到他的拳头上，脸色陡然阴沉得可怕。

扯过浴巾裹住他的身体，罗蛮抓住他的手腕，大步将他带离浴室，按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

从抽屉里拿出医药箱，找出棉签，罗蛮低头为他清理指关节的伤口。

纪清心中惴惴不安，一开始是担心他生气，之后看他耐心清理伤口就是不说话，又心疼起他的沉默。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纪清想跟他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

阳光照在罗蛮的身上，给他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虽然沉着脸，整个人却像在发光，那么圣洁无暇。

纪清静静看了一阵，凑过去揽住了那抹光。

“对不起。”他小声道。

罗蛮身体僵硬，缓缓道：“瘦了。”

片刻后，他推开纪清，脸色缓和许多，问：“为什么砸镜子？”

纪清老实交代：“里面有双眼睛在看我，我不喜欢。”

罗蛮用绷带包裹他的手指，语气不变，“疼吗？”

“还好，刚才不觉得，现在有点疼。”

罗蛮放轻动作，没有责怪他，嘱咐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来找我，我来解决。”

“好。”纪清又笑了，“谢谢你，阿蛮。”

包扎好伤手，罗蛮收起医药箱，走出房间，“我在楼下等你。”

目送他离开，纪清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下楼。

罗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看见纪清下来，随手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与他走向餐桌。

冒着热气的米粥，油条加小笼包，还有两盘清淡却香气四溢的小菜，勾得纪清肚子都叫了一声，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虚掩肚子坐下。

罗蛮给他盛了一碗粥，纪清捧起碗尝了一口，意料之中的美味。

没顾上说话，他大口吃饭，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饿过，也从不知道罗蛮会做饭，还做的这么好吃。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纪清拦住准备去刷碗的罗蛮，“我来，阿蛮，你去忙吧。”

罗蛮没有拒绝，靠着厨房的门框看了一会儿，随后离开。

清洗完盘子和碗，纪清站在厨房，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站在原地想了想，他走出厨房，来到客厅坐在罗蛮对面。

“阿蛮，我病了多久？”纪清问道。

罗蛮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母，抬眸回答：“两个月。我请了医生来给你检查身体，可以配合吗？”

这是商量的口吻。

纪清攥紧手指，下意识躲开他的眼睛，没出声，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我会陪着你，不要怕。”罗蛮道。

纪清悄悄咬了一下舌尖，颇为艰难地点头，不知为何，一听到有人要来，他心中就莫名升起一股恐惧。

他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那恐惧犹如实质，让他把接下来要问的话都忘了。

纪清很忐忑。

这忐忑一直持续到医生到来，罗蛮全程陪着他，让他好受了一点，不再那么紧张。

医生临走前，单独跟罗蛮谈话，罗蛮回来告诉他，只要他每天按时吃药，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

纪清有点开心，为医生的离开和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一整个下午，纪清坐在后院的屋檐下晒太阳，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昏昏欲睡，然而他并不困，毕竟他已经沉睡那么久。

为什么睡了那么久？纪清努力回想，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毫无头绪。

睁开眼，望着铺满后院的红色小花，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翻遍每个房间，他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他把什么不小心弄丢了？

纪清愈发狂躁，情绪崩溃之前，忽然想到罗蛮对他说的话。他说，让纪清去找他，他来解决。

罗蛮一定知道他弄丢了什么！

纪清找遍每一个房间，却无法找到罗蛮。

难道他…抛下他，走了吗？

纪清跑出客厅，跌坐在门前，狂躁的心情一瞬间消失不见，一股难言而庞大的痛楚爬上心头，大脑一片空白。

眼泪掉下眼眶，烫得手背泛起针扎般的痛感。

他低头，怔怔看着手背。

为什么哭？

他没有想哭，他只是忍不住，妈妈，眼泪它不听话。

妈妈……

他想起来了！

他还有一个妈妈，他唯一的妈妈，她把三声送给他，她请来周管家照顾他，她派人将无可救药的他沉入大海，她在满月下敞开心扉，送给他一块星星怀表，后来——

她死了！

可是他还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他都想起来了，是他没能保护好三声，是他辜负了周管家和妈妈的期许，是他导致了宋闫开的不幸，是他刺伤了死而归来的路卫。

他住在医院，失去视力，错过高考，被医生诊断患有精神病，直到罗蛮把他接回家。

可是现在，妈妈死了，星星丢了，罗蛮不见了，只剩他自己，他找不到星星，也找不到罗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