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光也是会熄灭的

十九岁那年，纪清成为罗蛮的禁脔。

被拷上脚链，被囚禁自己的房间，被困在名为家的牢笼，度过那个夏天。

冬季来临时，在纪清每日每夜的请求下，罗蛮终于肯放走周管家。

那一天，天空下着大雪，纪清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目睹周管家的男人抱着他离开宅子。

罗蛮从身后走来，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双手扣住他腰间，问道：“开心吗？我如你所愿，放走了他。”

纪清说：“开心。”

“少爷，笑一笑。”

纪清扯出一个笑。

罗蛮亲吻他的脖间，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少爷，我只要您听话。”

天地白雪茫茫，如身裹缟素的人间，披麻戴孝，沉沦，永无止境。

很冷。

纪清抱住了自己。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顺从罗蛮。

就像以前，罗蛮事事顺从他一样。

纪清失去说话的力气，每天早上醒来，总也睡不够，一天之中，除了面对罗蛮，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他每天吃药，却仍无法抗拒日渐消瘦的身体。

罗蛮请来医生，而他只是木然而温顺地接受他们的检查，从前对他们的害怕，早已随着时间消弭。

那次检查后，罗蛮打开他的脚链，把它拿出房间。

纪清知道自己恢复自由了，可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罗蛮拥着他的身体，和他一起走下楼梯，客厅布局如旧，他带他走向餐桌，上面摆放着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他亲手做的。

罗蛮拉开椅子，让纪清坐下，然后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对他说：“少爷，闭上眼。”

纪清依言闭上眼睛。

十几秒后，罗蛮说：“可以睁开了。”

纪清睁开眼睛，看见奶油做成的蛋糕。

“生日快乐，今天过后，你就二十岁了。”罗蛮坐在他对面，带着真诚笑意道：“少爷，许个愿望。”

纪清闭了闭眼，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许了什么愿？”

纪清微微敛眸，没有回答。

“我不问，少爷，祝你愿望成真。”罗蛮切下一块蛋糕放在他面前，语气轻缓，内容不容争辩，“吃蛋糕。”

纪清尝了一口，很甜，甜的发腻，让他胃里翻涌，想吐。

但他没有停止，一勺接一勺，直到罗蛮阻止他的进食。

“别吃了。”罗蛮沉声道。

纪清放下勺子，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目光因失去指令而变得有些失焦。

“您瘦了，少爷。”罗蛮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清讷讷抬头，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瘦了……

他想起来了。

罗蛮把他从医院接回家，他从扭曲的梦中苏醒那天，揽住了光。

光在说话。

从前的事，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像是上辈子。

原来，光也是会熄灭的。

罗蛮抱他上楼。

纪清伏在他的肩上，目光越过远处的窗户，望向支离破碎的人间。

手掌覆上心脏的位置，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单薄，如此微弱，但他知道它就存在那里。

只是被尘埃掩埋，同灰烬陷入沉睡。

但他知道，它仍存在。

仍活着。

半夜醒来，纪清脱离罗蛮的怀抱，悄然下床，走到阳台上，翻过阳台的围栏，他坐在上面，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

尽管它们不再明亮，却仍如当初那样，闪烁皎洁而动人的微光。

它们就在那里，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

徐徐吹来的夜风中，他听见某种震耳欲聋的声响，从他的左胸腔里传来，频率如闪烁的群星，永远不会熄灭。

那是他的心脏。

他把它捞上岸，将它安放在有血有肉的胸膛里，它坚韧而有力地跳动着。

“纪清！！”

罗蛮凶厉的声音自身后爆发，裹挟难以抑制的惊恐和劫后余生。

纪清回头看他，朝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阿蛮。”

罗蛮冲过来环抱他，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后背热热的，像是下起小雨，不像热带雨林那样黏稠，而是温润的，无声无息的。

罗蛮声音嘶哑道：“不要死。”

犹如低到尘埃里的哀求。

纪清语气轻快：“我不会寻死，我只是想看看星星，我想它们了。”

他从未意图寻死，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

死亡不能改变什么，死亡是逃避，是曾经懦弱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活着，可以记住妈妈和姥姥，记住周管家，记住罗蛮，记住纪声，记住他能记住的一切美好事物，只有活着，才能过上想要的人生。

所以，他必须得活着。

所以，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罗蛮厌倦他的身体，他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因为这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