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血脉相连

第二天上午，纪清去看望了妈妈，向她做出最后的告别。

下午，来到姥姥的墓前，给她带来生前最喜欢的花，跟她讲了很多话。

四岁之前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有些模糊，墓碑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与记忆中的女人重叠，慢慢唤醒纪清记忆中的幼年。

老太太做得一手好饭，千锤百炼的厨艺，一点儿也不像是一手遮过天的女人。

老太太有着严重的洁癖，一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都要打扫卫生，年幼的纪清次次都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不爱笑，但笑起来意外的慈祥，为了看她笑，年幼的纪清刻意装过傻，犯过蠢。

老太太写得一手好字，写字的时候戴着老花镜，会把纪清抱到腿上，指着她已逝去的丈夫和儿女的名字，教他识字。

老太太年轻时积威甚深，老去后即便不再干涉家族和公司，可每次逢年过节，都会有很多人来拜访，在她面前，人们大气不敢喘。

老太太的家里只有纪清和她，她照顾纪清一点点长大，纪清陪伴她年华老去，她看他的眼睛里，总会浮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纪清一直不明白她在透过自己看谁，直到她死去，在她的葬礼上，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走进灵堂。

黑白遗照前，那个女人的眼睛和她如出一辙。

拥有着强大的美丽与锋利，仿佛不为任何事妥协。

那一瞬间，纪清无师自通地知道，她就是他的妈妈。

他把自己连同那份母子间与生俱来的爱意，一并交给她。

她把他带回家。

有时候会想，当年是纪清选择了她，还是她选择了纪清？

如今站在姥姥的墓前，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似乎都迎刃而解。

是姥姥，让他们选择了彼此。

他们血脉相连，本该亲密无间，然而随着时间一起到来的，却是意见相悖和逐日渐疏远，可体内流淌的血液，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是家人。

他们曾血脉相连，也曾亲密无间，这一点毋庸置疑，不容改变。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纵然有，终将也会被蛮不讲理的时间冲淡，洗涤。

和解不知何时到来，也许是有生之年，也许是死亡之后，但它总会来。

这一点，纪清深信不疑。

“以后有机会，我带纪声来看您，您还不知道他，我们都是妈妈的孩子，您的孙子。他比我长得更像妈妈，我想您见到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希望您能保佑他平安，保佑他从此之后远离这些伤害。”

“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可能永远也还不完……您要替我保佑他啊。”

“再见，姥姥，我会想念您的。”

走出墓园，罗蛮挡在身前，“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跟着我了。”纪清止步道。

罗蛮分毫不让。

“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你不能把我唯一剩下的那颗心也拿走。罗蛮，这不公平。”

罗蛮道：“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你当年抱着我痛哭的时候，我同样也没有怪过你。我本该在那一天死去，可是你自作主张救下了我，你要负责到底。我答应过你妈妈，要永远保护你。”

“我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再需要你的保护。”

“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少爷……”

纪清打断他的话：“明天，明天下午，你在那个宅子里等我，我们好好谈谈，我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谈。”

“好。我送你回去。”

纪清不再拒绝。

回去的路上，默默哼起小时候姥姥用来哄他睡觉的歌谣，只有曲调，没有歌词。

明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过，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好像，还在哪里听过……

入睡前，纪清终于想起来，在他因三声的死而发烧到神志不清的小时候，妈妈坐在他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柔哼着的就是这首曲调。

他以为那是他第一次听到。

实则不然，在他更小的时候，与姥姥相依为命的小时候，它曾在许多个黑夜里响起，陪伴他一起入眠。

是他把它忘了，就像忘记纪声一样，把它忘记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