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回忆溯源

夏天的雨滴滴嗒嗒的落在黑色的伞面上，烟雨朦胧，透着刺骨的凉，激起小小的水花。

余涯有个小小的画室，还有套小公寓，他白天上课，晚上和苍梧住在一起。

画室的小窗台上有盆花，汹涌的雨点敲打着娇嫩的花瓣，淡粉色倒映着水光，花蕊都快泡烂，弥漫起很浓的香。

现在是晚上的六点半，兴趣班也陆陆续续的下课放学。

后面有个女生，是新握画笔的。拿着素描笔不知所措，对着人物的线条怎么也下不去手。

余涯到她身后，小心翼翼的带着女孩的手，礼貌的空出距离。画出一段曲线优美的线条。

女生投来感激的目光，余涯很礼貌的对她微笑。女孩笑着和他聊天，余涯手里拿着调色盘，礼貌的敷衍两句。

他本来没有心思去听，天生自来熟的女孩跳脱的提起了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话题。

七点钟，下课了，画室里的孩子像小马驹一样冲了出去，几分钟内就没有了人影。

余涯拿出手机，对着微信置顶的那个头像发呆的看了几秒，然后颤颤巍巍的点进去。

画面上是清一色的标绿的消息，往上翻，对方最后一条回复是在10月12日，苍梧的刑侦警队出任务的前天晚上。

苍梧很喜欢换头像和昵称，对蜡笔小新和江户川的头像尤其偏爱，毕竟才22岁的大男孩都没那么一板一眼，为此还被那些老警司骂了好多次。

他最后一次用的头像是撅着嘴的蜡笔小新，缠着他用了同款表情的风间，说是情侣头像。到底是小孩子的胡闹，余涯没有太过在意。

【明天出任务的时候你小心点，听上司指挥，别自己先冲上去。】

八点十分发的消息，本来没想着他会回消息，只是这样的自我安慰让他感觉很舒服。

很快消息就回来了，少年语气轻快，还带了个滑稽的表情包。

【Yessir！坚持服从上级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八点十二，中间差了两分钟不到。

余涯真的很想看看他脑袋上有没有一个旋转木马摇摇晃晃的，前方很危险，恐怕会九死一生，却还在逗自己安心。

后来呢？

A市跨省的连锁大案在10月13日破获，抓到了嫌疑人20位，分别判处十到二十五年。被拐的孩子也都救回来了，一些健康的被父母认领回去，伤势过重的已送往医院抢救，被卖掉的也在全力追查。

那些同时出警的警察都回来了，好像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值得欣喜，失去的人实在是太没有被回忆的必要。

可是苍梧没回来，余涯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明明知道他们这次任务胜利归来，却还是忍不住的心悸。

等了一个沾满凉气寒霜的晚上，裹了一堆的毛毯，和所有人去电话。那些人的语气不是怜悯就是透着恶意的无所谓，或者是冷漠。

还没等他打到列表里最后一个，手机久违的响起了电话铃，是方庆华的来电，余涯眉心突突的跳动，所以当副局屈尊就卑的来问候，肯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喂，余涯。”方庆华沙哑沧桑的声音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爷子突然连脊梁身躯都佝偻下去，被现实压溃了。

“是我，有什么事？”余涯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手指节泛白，他不断的做心理建设，思考着最坏的结果。

那边似乎做了一个深呼吸“苍梧牺牲了，他是人民的英雄，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余涯只觉得天塌了，嗡嗡的耳鸣，讲不出话来，他努力抑制着痛哭的冲动，把手机拿远了。

方庆华的声音放轻了，他没有办法对英雄的爱人讲述这种残忍的事情。

“你是他最亲近和关系最近的人，他现在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并且没有直系亲属，所以他的骨灰在进行纪念仪式后会寄给你，你作为他的爱人将会继承他的荣耀和精神。”

“他是人民的英雄…”方庆华显然还想继续说。

余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满脑子都盘旋着“人民的英雄”和“牺牲了”这两个简单的句子，那些高向的颂词让他心里一凉。

平心而论，他当然知晓家国情怀高于私情，他理解苍梧的行为也接受结果。可还是有种酸涩的悲溃蔓延到四肢百骸，不争气的眼泪模糊眼前的事物和殷红。

隐藏在青天白日下的崩溃和悲伤，别人都看的到，却只有他自己体会的那么深刻。好像有隐形的薄膜隔开了他们，在阴曹地府敲着门

被拐的儿童救回来了，邪恶的人也得到惩罚了，谁能还那个少年的生命呢？这个问题多余到可笑，最多只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粗拙的借口。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安慰和怜悯，电话被他颤抖着手挂掉了。

挂断铃声好突兀，在不大的房间里一遍一遍的回响。余涯把手机扔到厚厚的毛毯上，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肮脏斑驳的天花板。

他像个木头娃娃一像坐了半小时，然后才像回神似的把黑屏的手机拿过来重启。

他把聊天记录调出来，点进苍梧的朋友圈，不停的寻找少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像溺水的人奋力抓住浮木。

手指划过手机屏幕，他把之前那些不被注意到的动态全部点赞收藏。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余涯感觉心里很疼，像吞了一万根淬毒的银汁。

……

匆匆忙忙的记录，简单的小文案和忙里偷闲拍摄的风景照。

一点一滴，都是他生活的回忆。

他之前换下来的衣服洗好了，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散发着洗衣粉的香味。

余涯头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哭的像个失去心爱的宝贝的小孩子，没有往常理智冷清的样子。

窗外的夜色阑珊，远处闪烁着昏黄的路灯，泛着点点的光，蝉鸣半夏叫得人聒躁。

花开了，蝉也在叫了，你最喜欢的夏天来了，你保护的人也回家了。

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最好吃的红烧肉。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你也永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