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清明

又到了清明节，烟雨朦胧，空气里都渗着凉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余涯清楚的记得这是苍梧离开的第二年，他早上给小女儿煮了粥，收拾好后带着孩子来到了墓园。

很肃静，到处是黄纸燃烧的气息，还有在烈士墓前灼烈盛开的百合花。

余涯怀里抱着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束迎着雨水烈日盛开的郁金香。雨滴稀稀落落的砸在娇嫩的花瓣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摇曳。

他在墓前慢慢的蹲下来，把做好的几个玩具放在前面的台阶上，放到时代久远都已经褪色。

“爸爸”声音细若蚊蝇。

小女孩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害怕，她不知道这个把它收养回来的男人为什么每天都要神经质的看着一张照片念念叨叨。

“你在纪念谁呀？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吗？”苍颜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墓碑上用红色油漆标明显著的字体，磅礴大气的尽显锋芒。

“苍梧”

“我在记念你的另一位父亲，他是一名很伟大的人民警察。”余涯把手里的花放在他的墓前，转过身来看着娇小玲珑的女儿。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小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细心的，苍颜听到了那平缓稳重的声音里传来了一丝波澜的哭腔，只是主人在明显的抑制着。

“爸爸不要哭了，叔叔在天堂肯定不想看到爸爸哭。”她干枯瘦小的手在余涯脸上抚摸着，小心翼翼的擦去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安抚幼小的孩子。

“爸爸没有哭，只是在想一个人。”

“那想一个人为什么要哭啊？你的眼睛不痛吗？”

“思念就像一盆水，盛满了就会流出来，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啦，所以会有很多人思念他。因为我们舍不得，所以眼泪就会流下来。”

“另一个爸爸是警察吗？你应该很厉害的，救过很多人吧？”苍颜懵懵懂懂的看着杂草丛生中向阳而生的蒲公英，小孩子总是什么都知道的。即使那么小，也会被情绪感染，思念的泪水慢慢的倾泻出来，晶莹的泪珠滚落在草丛里。

“爸爸不是大英雄，他这辈子只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个被救下来的小朋友在好好生活，所以爸爸走的很心甘情愿。”

“我以后也要做一个英勇的人民警察，报效祖国，成为所有人心里的大英雄。”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那么天真无邪，带着不谱世事的英勇和最纯粹的愿望。

“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然后再去当警察报效祖国。”余涯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感受到来自脸颊传递的温度。周围凛冽的寒风和彻骨的雨点都变得细弱和温暖。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英雄啊？如果真的是英雄，就一定要和家人分开吗？”

“每个人在生活里都是英雄，一个国家和人民的英雄，都是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值得被人铭记。他的亲人肯定会很伤心也很难过。但是我们可以每年都去听他讲故事，听爸爸唱歌。”

余涯真的很温柔，他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发顶，甚至都不敢弄疼。

“等到你长大的时候，你就可以在光荣榜上看到他的名字，他叫苍梧，是给你的姓氏。”余涯看着溅起水花的厚石板，在看看小女孩干干净净的白袜子和新鞋，弯腰把她抱起来，手臂托着她的屁股。

苍颜手环住余涯的脖子，感受着颠簸的起伏，他们走在不平整的路上，像走在海浪和沙滩里。

雨中的花在倔强的盛开，散发着它的浓郁的芬芳。雨幕笼罩了国家划分的一片小小的坟墓。

他们慢慢的回家，路上有很多卖水果和蔬菜的摊子。余涯单独进去买了十几成色最好的苹果，还买了一个汽车小玩具。

晚上十点左右，苍颜早早的就去睡觉了，小女孩睡的香甜，怎么也叫不醒。

余涯转身关了灯走出去，拿着手电筒和之前买好的祭品出了家门。

惨白的手电光照亮了四周隐藏在黑暗里的景物，大街上安静的没有人声，只有风在建筑间穿过的细碎的音节。

余涯到了墓园，在排成一列的坟包当中，找到了那块不大的石碑。

他白天放在这里的郁金香还在原地，只是牛皮纸已经软湿的不成样了，里面的花也已经被水浸泡了个透彻。

余涯不觉得这朵花能继续活下去，他把花放下，甩干了自己手上的水。

天空不下雨了，晚间总有一些阴沉沉的死气，而且是在这墓园里。

余涯把手电筒打开，照亮前方一片小小的空地，他从地上捡了几片大的纸板铺在松软的泥土上，小心翼翼的坐下

他的手一直在小幅度颤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边角开始泛黄毛糙的旧照片。

照片的背景十分明亮，是亮眼惊艳的天蓝，还有在热日下穿白色短衫牛仔裤的少年。

余涯把照片放在小台阶上，开始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他把那些带来的小孩玩具和水果放在那里。手摸着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字，隐藏了很久的悲伤突然决堤。

“我今天来看你了，虽然我之前也来过很多次，但是都是偷偷来的，他们不知道。”

“今天是清明节，果然一到清明就下雨，那雨真的好大，我感觉把你的气息都冲走了。”

“小颜现在也和我亲近了，小女孩心思那么敏感，今天还安慰我。你也不用担心，她随的是你的姓。”

“我没打算以后让她去做什么很重大的事情，小姑娘知道你的应用事迹之后告诉我说她想当警察，要保家卫国。”

“我本来不想同意的，可是谁让她是咱们家的人呢？或许你们都是赤胆忠心的大傻子吧，都不要命。”

“我都来看你好多次了，今年是第2年了，我还记得当时你救下她之后，小颜就被送到了孤儿院，没有人要她，唐赤把她过继到我名下了。”

“我现在不能拿画笔了，估计这辈子都再也没有创作的能力了。我还记得之前承诺过你的很漂亮的速写，现在这辈子都是没有办法完成的了。你在下面，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晚上托梦过来骂我。”余涯声音不大，顺着晚风传到了了墓园的各个角落。

“你倒是做个梦也好，我就能看到你了，可是你这个小没良心，700多天了都不来看我。”

“小颜问我你是不是英雄，我说你不是英雄，你只救了一个孩子。”

“现在想想还是不对，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大英雄，就只是回不来了而已。”

“小颜今天叫你爸爸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见。”

“等你下辈子的时候，就不要这么英勇了。家还在呢，别走那么急。”

手机屏幕亮了，是他设置的11:30的闹钟，哀怨舒缓的纯音乐在空气里散播开来，像淳淳流水的小河，擦去所有的失望和悲伤。

余涯细心的把所有的祭品放好，还用带来的手绢擦了擦落灰的石碑。那两个字的间隙里落的灰尘尤其多，他就用纸巾挑着去擦。

“说不定明天中午我会来给你换花，今天到时间了，我先走了，不然就要关门了。”

“做个好梦，我的大英雄。”

余涯最后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缓缓的站起身来。大脑供血不足的刺激让他差点倒下去。

风中有苍梧衣角干净清爽的味道了，他在走出墓园之前，抓了一把风做纪念。

清明节要过了呀，再看到他可能就是下一年的事情了。

等我们再一次相见，还会是个烟雨朦胧，寒风刺骨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