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残生
江潮生静了心神:“万事都不可能顺利的,再看看吧。”
他似乎疲惫的厉害,身形都淡泊了些。南泗看他这样忍不住唠叨:“都说了让你别逞强,非要徒步而上。”
“南泗,你说我活着这么久有什么意思呢?”江潮生垂下眉眼,声音低低的不像是真的在问南泗这个问题,而是在问他自己。
夏夜的圆月不吝啬的铺撒亮色,为江潮生本就淡泊的身影渡上了一层华光。
南泗看着这样的他喉头一紧他没有办法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想如果江潮生知道他回来的过程那么艰辛,是不是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了。
但他开了开口终究是闭上了嘴。
徒增烦恼罢了。
最后只是说道:“睡吧。”
“嗯。”
既然赤灵碎片在这儿,江潮生他们就不着急离开了。第二天早晨刚刚洗漱完之后,就有人来敲了门。
“谁?”江潮生放下手中的木梳,看向门外。
“江残生。”
“请进。”
江残生轻轻推开门:“打扰了。”他是十八九少年模样,比江潮生矮半个头。身形消瘦了些,五官还未长开却已经可以从中窥见往后的风采了。
“道槃让我来给你们送早点。”他将餐盒放下,就退出去了。
江潮生点点头,等他走后把食盒打开里面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都是热乎着的。
小粥煨的很烂,入口即化温度也很合适。两碟小菜更是清淡爽口江潮生很喜欢,这儿虽然不能点菜但味道着实不错。
吃完之后总不能一直在房里待着,他带着南泗出去走走。
“昨日休息的如何?”道槃看到他们之后问道。
“不错,床垫柔软舒适,饭菜可口。倒不失为一个安享晚年的好去处。”江潮生笑着说到。
说完之后他就盯着道槃的脸看,道槃在听到的一瞬间之后脸色有点挂不住随后就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没:“江客主谬赞了。”
道槃似乎只是确认他们的去留,得知要住在这里之后也不打扰了潇洒的转身就走。
江潮生一早上兴致极高,把这么大的庙宇逛了个遍一边逛一边说道:“荒唐。”外面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灾民不知几许,这个庙宇顶上用夜明珠点缀出星辰图。十几副画像全是金丝银丝勾勒而成,屋檐装饰、浮雕栏杆、几乎全是名木美玉砌成皇宫的规模也不过如此。
“也还好吧。”南泗说道:“不如百年前的规模。有一句话你听过没?”
江潮生:“什么话?”
南泗漫不经心道:“倾朝之间群雄之力,末过神者半座庙宇。”这话的意思是,哪怕集齐一朝和群臣的财力,也抵不过那位神者的半座庙宇值钱。
江潮生听出了他的意思:“百年之前,早已湮灭历史之中。你还说这些做甚?”
“打个比方嘛,这个灵神殿也不是太过分。”
江潮生在这一天中‘偶遇’了道槃十三次,在第十四次的时候道槃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手里拿着香放入香篓中,转头笑着问道江潮生:“江客主您是不是很闲呢?”
等反应过来之后江潮生已经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扫落叶了,南泗在江潮生乱逛的时候就已经变成小纸人挂在他肩膀上。看到这一幕笑的在空中打了个卷落在了簸箕里,江潮生看也不看倒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江潮生就不再偶遇他了,等到晚上的时候依旧是江残生来给他送晚饭。
这样在这儿过了一个星期的日子,江潮生并不着急。他是头一次看到赤灵碎片在一个活人身上待这么久的,而且那种好闻的味道不会消散。
类似于那种风雪的味道。沁凉的,甚至能安神。
他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一点。
这天晚上依旧是江残生来给他送晚饭,江潮生逛过这里的全部,也知道厨房在哪里。但从没看过谁去做饭,因为这些天里江潮生发现除了道槃和江潮生,一些主客之外这座庙宇基本没有长时间停留的人。
所以很好奇,这些饭是谁做的。于是今天江残生来送饭的时候江潮生就问他。
“饭每天由山下饭馆煮好之后通过传送阵送上来,不需要备餐的住客就自行解决。”江残生如实告诉他。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江潮生笑了笑:“你吃过了没有?”
江残生下意识回答道:“没……吃过了。”
最后南泗又去厨房盛了碗饭,江残生和江潮生一起吃的饭。江潮生从未和他们说过自己的喜好,没想到饭菜却很和胃口。
真是奇怪。
江潮生吃完了之后擦了嘴:“你叫江残生?”
“嗯。”江残生点点头。
“你和我的名字就差了一个字。”江潮生说到,江残生睁大了眼睛奇道:“一个字?”
“嗯。”
江潮生觉得他这幅表情很有意思:“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取的这诗句里的。”
江残生跟着念了一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是江潮生么?”他虽然知道他姓江,可也就知道江客主。在寺庙里驻守这些人都是过客,问了名字反而奇怪。
“对,不过……残生。据我所知都不是好的寓意。你父母怎给你取这个字?”皆是孤寂落败之意,这样的名字不太吉利。
“我父母死的早,我只有姓。名是我自己起的。”江残生没觉得有避讳的意思。
“那为什么起这个?”江潮生好奇的问道。
这事江残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思索了一会儿,在逃命的时候还能有个闲情雅致给自己起个名已经不错了:“我就觉得,我应该叫这个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真的由来,还是不太好的回忆。
江残生父母死的很早,他的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从此以后他就没有过生辰的心思了,有着更难以言说的感情笼罩着他,父亲与他相依为命,是个木讷老实的人。日子虽然苦但饥一顿饱一顿也还能过的下去,他的父亲有时候会去山里采药。
那一年天灾人祸,凛冬边境只会下大雪冰雹,从来没有地动这一说。那一天天空是红色的,云层一叠一叠的挂在天上。江残生穿着破旧的厚棉袄小脸冻的通红,有冻疮的小手拿着竹编的篓子递给面前的男人,在他走后怯生生的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那人点点头,伸出粗糙的手揉了揉他的头,离开时还重重的摁了下,这个木讷的老实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闷不吭声离开了。
江残生捂着脑袋,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开心,睁着圆幼的眼睛亮亮的目送着父亲的离开。
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地动是夜里,半边山体塌了个干净。江残生用冻疮的手刨了半个月的雪山硬石连父亲的尸体都没捞出来。
最后高烧在乱石上,是一个乞丐捡到带走的。
乞丐有点文绉绉的,他说他是中原才子。逃难来的,那个时候战火还没燃到连花都开不活的凛冬。
那一年江残生才十岁,整个人营养不良矮小的厉害。乞丐到底是吃过书的,问过江残生的家里情况犹豫了好几天,在江残生一个人躺在炕上的时候。
那人敲着窗从漏风的口子里塞了半个干饼闷闷的说:“你跟我活吧。”
江残生怔愣的接过半块干饼突然觉得暖和了点,不知道是漏风的口子被堵住了,还是心里暖和起来了。
乞丐在江残生家里住下了,又过了半个月个人好不容易把江父挖出来埋了。得亏是凛冬,不然尸体早烂了。
日子过得虽然苦但好歹有个伴,邻居也会送些吃的给他们。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乞丐也不再是乞丐,他会教周围的孩子念书。在那个缺衣少食的时候也会有人称他一句先生。有人喊他师父,先生摇摇头拒绝了:“我不过教你们识字,师父这一声太重了。”
来年冬季,阳光都不愿来的地方,战火来了。
真是奇了,原来在冰原万里的凛冬也是可以燃起火的。这是小小的江残生头一次知道,大火是这样的。
眼神是鲜艳的,是温暖的更是灼热的。他张牙舞爪连空气都在扭曲,哪怕过了这么久,那火依旧会透过记忆是不是灼他一下,不疼,但很难受。
那个时候江残生被先生派出去砍树,逃过一劫。
也是那个村上唯一活着的人。
他又开始刨尸体了,不过这次很轻松。不用挖石头,废墟的重量也很轻。火烧了两天一夜能烧的都差不多了。
有的尸体都找不全。
他一个人把村里二百三十一条人命埋了起来,送了他们最后一程。他没找到纸笔,他只能劈一块木材简单的插在上头,用裂口的手上的血蘸着写名字。
写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好累啊。
好想躺着不动,和他们一样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眼里越来越沉重。
但是如果自己也躺着的话,就没有人送他们下去了。先生说过人是要入土为安的。
他用勋忆安教他的字,写完了村子里的人名。他真的很庆幸,勋忆安刚开始不知道教什么,就教他们每个人写名字。所以江残生才能在今天写全二百三十一个名字。
他最后写的勋忆安三个字,手冻的流不出血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在哭了,他跪在勋忆安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犹豫了许久还是喊了一声师父。
只不过没人听得见了,也不会笑着说:“臭小子,我可担不起。”
他最后扒拉废墟,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他要南上。听勋忆安说那里的冬天冻不死人。他最后还找出了一本书。上面都是诗句,江残生翻开烧掉三分之一的书。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
里头的一页写着:“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江残生摸着勋忆安的字迹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里没有正儿八经的课本。都是他们自己做了纸浆自己用线缝的书,勋忆安到了晚上就会把自己知道的诗句写到本子上。
供村子里的人翻阅,他记得很清楚。村子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因为勋忆安的到来想把娃娃送来读书,背着一些食物,领着脸冻的通红的小人站在门口和勋忆安交流着什么。原本院子里的同伴们也抬起头来看着外面。
那个时候的冬天都不怎么难熬,每天热热闹闹的。
不过现在他就知道独,孤独一个人,寂寞他现在一个人真的很寂寞。
于是咬了诗的后面两个字残生,带着他的姓叫江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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