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为师

二人是师徒，不过这个便宜师徒还是江潮生没死之前在金乌和凤凰的地盘呆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金乌和凤凰刚联姻，道槃还没出生，还在生命泉里养着。

他游山玩水，再过一段时间就回到金乌那儿了。那时道槃已经出生了，不大一点对江潮生有种说不上别扭的亲近。江潮生法力厉害，金乌凤凰忙着去过二人世界，转眼就把道槃这个便宜儿子丢给江潮生了。

江潮生不讨厌他，把他带在身边。从此他身边除了南泗还有个道槃。

不怪南泗没认出来道槃，南泗没有特殊的“嗅觉”而且那个时候道槃很小。他在人间用的脸也不是本体。

这一带就是几十年，江潮生教会了很多尤其是法阵。都是他自创的，所以在摸法阵的时候就知道道槃以前应该和自己认识不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认识方法。

道槃说的三次相遇应该就是人间，不过第一次应该不算见到那个时候江潮生已经陨落了。

妖界大乱作为九大家族之子，道槃已经被追下妖界。被逼到夏河村，妖界缝隙是连接处两域的地方是灵神设置结界最不稳定的区域。

有可能运气差撞在了阵法上被撕成碎也可能被踢出妖界轻飘飘滚两圈，就算运气好被传送了哪怕两个手拉着手进去的也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所以道槃被杀的只剩下本体连翅膀都展不开的时候被逼无奈，不得不跳下去博得一线生机。

他运气好，一下子身体擦着火花和流星似的坠在了夏河村山林上。他父亲是金乌和凤凰，他一身热浪烧的河水都干涸了。

凡间灵气不足，本体现身需要大量灵气维持。他没办法只能化作人形拖着自己一步步往人气多的地方走也就是夏河村，他能闻到那里人气很足。

当时人界也乱，碰巧王大娘的儿子都去参军了。她一个孤家寡人没事情干可是日子总要过的他上山来砍柴。刚好遇到了道槃，道槃那时候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王大娘看他这样刚开始是害怕的，跌跌撞撞的准备跑了喊人，突然想起来参军的儿子，她还是转头小心翼翼用树木简单做了个板子把他慢慢拖回去了。

夏河村民风淳朴善良从未怀疑他的来历。道槃不需要普通人吃的药自己吸纳灵气就能恢复。格外的好养，经过许多日子的相处他觉得人类格外的可爱。

道槃逐渐和村里人混熟了，帮忙打猎，挑水，砍柴，出村和别的村子交换，慈叔带他编过花灯，李铁总是做红烧肉给他吃，王大娘总是在村子各处找到顽劣的他并领回家吃饭，芹奶奶包的饺子总是能好吃的撑得肚皮要炸。他有的时候闲来没事帮婉约织布虽然总是帮倒忙，也会和村头的狗吵架。还会变成普通的大鸟带他们出行。

他总会高傲的说：“我可是金乌，你们真是好福气。”背上的村民笑闹着：“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这一趟能飞快点吗？俺想赶回去吃俺婆娘做的饭。”

那是道槃一生中最幸福的十年。

夏河村刚开始山上就是一个普通的神庙，道槃说这个神不灵，灵神最灵了。他说了灵神的事迹，他大放厥词骄傲的说到妖界和人界分开就是灵神用一半的力量将妖界反着钉在了天上，最后布下结界彻底隔离两界。又血祭自己安抚天下生灵。

村名们不过几十年寿命又是凡人这几百年时间都是三代更迭，可道槃不一样。他是亲眼看着灵神是怎么没的，于是这座无名山就叫做灵神山，山上的庙就叫做灵神庙。

这一切太美好了，所以当痛苦降临的时候道槃根本承受不住，刚出生时被双亲保护得好，之后在江潮生手底下也没受过委屈。才经历过江潮生的死在这里是他疗伤的港湾，却还是一下子被捏碎了。

妖兵不择手段的追来了，他们先给了一个惊动村子所有人的警告，王大娘被剥了皮丢在了街上，一时间人心惶惶。道槃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他害怕。

一段时间的安宁，之后就是一夜之间血洗夏河村。

道槃从来不知道生死离别这么突然无情，他刚披麻戴孝送完王大娘吃饭喝水都楞楞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刚被婉约鼓励起来去做点事情他拖着刚砍好的柴回来，刚在村子附近就被拦住了。

几个熟悉的人拦住了他回去的道路，李铁拿着抹布擦着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还喊着：“赶上了赶上了。”道槃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李铁心狠很的跳了一下他背上还背着刚砍的柴，脊背有点弯他觉得今天的柴有点重。

李铁还没回口气就说：“小道，快走吧。”

道槃手里拽着绑柴火的麻绳：“怎么了？”还没说完李铁后头又有脚步声传来，道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努力挺直脊背看着后来的人，芹奶奶，婉约，慈叔最亲近的人都来了，他觉得背上的柴太重了。

压的他有点喘不上气：“大家，怎么了都来了？”他勉强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内心的不安到达了顶峰。

芹奶奶还没停下就哭到：“小道，王大娘还有两个儿子你知道莫？”

道槃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是空白的他摇摇头。

芹奶奶抓着他的胳膊：“小道，王娘走了有十来天了。你一直走不出去，

你和他两个参军的儿子差不多大。那两个孩子一直没有音讯，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你知道吗？不只是王娘救了你，你也救了她。他那天上山不只是砍柴，是想去送死的。碰到你才想活下去，连死都忘了。”

道槃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小道，王娘从来没怪过你。我们也是。”

村里人都说：“不过咱们小道是什么人俺们还不知道吗？小道啊快跑吧，叔叔婶婶们替你挡着。咱们从今天往后就不认识你啦。”他们推搡着将道槃挤出村外。

我们都不怪你。

有时候道槃在想如果他们怪我的话就好了，如果怪我的话用那些激烈的词语刺激着他撕开一切温馨美好。他也不会在此受困百年。

道槃没来得及转过来是怎么回事，被推着出去，接受这些仓促的告别。

走到地界外，他站在原地身体在抖。怕，他一个在妖界半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几乎是立刻丢下了沉重的柴掉头狂奔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临阵脱逃绝不是君子。

道槃的步伐越来越快，心如擂鼓。丛林中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清脆的鸣叫婉转悲绝三足金乌展翅而起。

妖兵看着道白光：“鱼儿上钩了。”

一道紫色的结界迅速凝结而成，将第二个太阳死死摁在地上。

原来，人类这么脆弱。

漫山遍野的红，潮湿的地面，妖兵狰狞的笑声，亲人的哀嚎。

道槃被迫看完了所有至亲死去的过程双目几乎瞪的睚眦欲裂，血泪爬满了他的脸，天之骄子也有这般惨状。凄惨凤鸣由清脆变得沙哑，最后口里喊的全是血。

那些村民未喊出的惨叫似乎都由他一个人喊完。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江潮生从前交给他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似乎在这个过程中被割掉了。

师父。

一瞬间身体内的一股暖流流淌全身，当时他只觉得有无尽的力量。其实是被刺激的血脉自爆了。等他回头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灰烬，包括那些妖兵，他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要或者应该有一个人来扶他一把，可是有谁会来呢？

没有了。

没有了，他的父亲妖界大乱在前线冲锋杀敌，待他如亲人的师父早已经陨落了，就连两千名人类也因为他全死了。

上古血脉在爆种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大地都抖了三抖，上天似乎觉得这股力量太过恐怖让人忌惮，一瞬间乌云密布，电光隐隐。

他是天生神物在觉醒又大肆屠杀同类是会遭天谴的，平日里挨两下就算了可他现在身魂都不稳定，又是在人界这两下能给他劈散了。

道槃却觉得没遗憾了，化为本体，本体的喉咙还没碎。

应该。

应该海来得及走完这一场仪式。

他仰头对着天边密云，长啸而鸣。鸣叫是鸟类天性，他来人间十年这十年里他从来没有鸣叫过。

因为他真正的鸣叫会使人耳聋。

一瞬间另一片密云朝这里拢聚而来，百鸟朝拜为这一场悲剧送行。他的火烧光了夏河村。想让痛苦和叔叔婶婶们一起埋葬在这里。

被天谴之前，他想撞塌灵神山作为天然坟墓。

“轰！”

天雷劈了下来他生生挨了几十道，不过他清楚再来几道就撑不住了。现在瞳孔已经开始溃散了。

人死后叔叔们说要入土为安的，而真正入土为安的只有死的最早对他最好的王大娘。

就在他倔强着不肯闭眼满是无奈遗憾的时候，最后想的是江潮生，他师父走的太早了。

还没看到他长大，他还没孝敬他老人家呢。

他心里骂道：“老不死的，走都不让我省心。”

他满脸糊的血，一说话就有血呛出来。他在这最后还是懵懂的，因为他太年轻了。神禽寿命绵延不绝，他不过百年太小太小了。连死亡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在巨大的痛苦和恨意中他就要永远的闭上眼睛了。

一道白光闪过，他缓缓闭眼。

已经准备迎接死亡了。

突然一阵轻笑，这声音他八百年都不会忘。老不死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道白光就在眼前。面前雷霆万钧却在他眼前硬生生停下，雷弧在屏障上噼里啪啦：“要动我徒弟，哪怕是天道也要问问我允不允许啊。”这人说话还是这么狂，两界都没对手的样子。

道槃以为自己走马灯，也不客气嘴硬着：“老不死的，你咋还是这个德行？”

江潮生听了血吐三尺：“你快变回来，你本体那么肥一只你知道为师撑结界多累吗？！”

道槃还是愣的下意识的变成人，瘫在地上明明舍不得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咋还活着？”

江潮生替他挡了剩下几十道天雷心想：这点灵力还是不够啊。

江潮生下巴瞬间长出长胡子来，高深莫测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你狼狈样，为师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道槃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走马灯眼睛一酸，金豆子吧嗒吧嗒掉抱着江潮生哭个痛快。眼泪鼻涕全偷摸摸的糊在江潮生衣服上。江潮生假意拍背哄他力道大的不像是安抚他像是补刀的。

道槃哭的声音很哑：“江潮生，你走的这几十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把一肚子委屈迷茫愤怒都找到了发现点紧紧抱着他。

江潮生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力气了也就没回复他，当年在道槃身上设下的保命符已经被开启了。如今他能做的居然就只有帮他挡住雷劫了。

道槃意识到什么大吼道：“江潮生！你该不会还要走吧？！”

江潮生难得罕见的用手拍了拍他的鸟头，帮他把血揩干净了点。但太多了越擦越多他放弃了：“我是当年留在你身上保你命的，没想到你用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啊。为师没用，走在你前头了。不过你也太狼狈了咋给人杀成这样？”

道槃头一次被江潮生气他没有还嘴，他太累了，也太想他了。他们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妖界大妖寿命与天地山峦齐寿，江潮生也本该如此，也本该如此。

他抱得越发紧。

这个时候江潮生开口：“金楠寒，我该走了。”有太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再见了，要平安喜乐。”

下辈子为师再护你周全。

道槃假装没听见，就好像这样就会没发生一样，突然抱了个空。

他立刻抬头江潮生带着微笑，他永远都是这么好看，于是这次也是干干净净的走了，没有满身尘土淋漓鲜血。

道槃视线模糊的快要看不见他了，还好这一次不是支离破碎的。他这次走的没有痛苦。消散的时候化为点点荧光，江潮生一生对道槃慷慨大方，这一次也不吝啬的用最后的灵力轻轻带走了他一身伤痛。

他似乎很擅长善后。

随后又用透明的手揩去了他的眼泪，可惜了他已经连接住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江潮生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的，包容万物的。就是在道槃天地山峦齐寿的生命里，以后再也没有一个江潮生的人叫他诗书礼仪，法术阵界了。

再也没有了，以后这世界决记没有一个叫江潮生的人了

其实在江潮生死的那天他还是不真实，他只是觉得师父出去游山玩水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毕竟他最舍不得自己了不是么？

蒙蔽自己几十年的事实又被摊到了眼前，江潮生特殊的连轮回都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