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066真容

邰华的秘宝，救助邰华的血脉，天经地义。

可师尊呢？

这是能救她的唯一希望，难道，就只能接受这命定的死局？

孤峰行将崩塌，司暮拉着小瑾，让大家尽快出去，二郎背起清言离开，连华见顾云昭还呆呆的站在原地，懒得多费唇舌，拉着他就往出跑。

众人前脚刚在不远处空地站稳，后脚孤峰崩落的土石便将禁地入口封了个严实。

清言被巨大的声响惊醒，睁眼看到久违的日光，只觉刺眼夺目，好不舒服。

他已在黑暗的洞中困了三百年，双目早已适应昏暗的光线，突然被这炫目的阳光照着，有些不适。

再次睁开双眼，脑海浮现方才发生的一切，想到散去妖灵的蝶音，心口一阵绞痛。

除了心口绞痛，身上全无其他痛楚，清言不由低头苦笑，“只想要个解脱，竟如此艰难。”

顾云昭听了这一耳朵，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想死的人得了金莲苟延残喘，可想活的人却没有金莲，这算什么天道？

“你要不想活，不如把金莲从体内取出，去救比你更需要的人。”顾云昭没好气的噎了他一句。

清言无奈的看着双手，“金莲已化入我的血脉肌骨，怕是难以逼出。”

顾云昭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你们这些人真是矫情，金莲救你，就是你的缘分，天要留你，便是你命不该绝，什么求生求死的，没什么比人的命更珍贵，一个个的想着放弃自己的命，天道繁衍生灵不易，倒是让你们糟蹋的？”连华看他们一脸生无可恋，无差别开怼。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毁我禁地？”

邰华长老察觉异动，吩咐几名弟子赶来孤峰查看情况，弟子们将这群不速之客逮个正着，待要抓人，二郎从旁迎出。

“都退下！”

“掌门！”

顾云昭虽然猜出这少年身份不凡，却没想到是邰华掌门，一时讶异。

邰华向来以强者为尊，历来都是选择亲族中至强者为统领，这少年如此年轻，竟已得掌门之位，还真是不可小觑。

二郎并不在意众人惊讶的目光，信步上前，向众人吩咐，“这些是我的朋友，我与他们有话要说，你们先回去，长老那边我自会处理。”

看弟子们被打发走，司暮有些诧异，“公子既是邰华掌门，为何还要与我们结伴？”

二郎眸光一沉，冲连华一伸手，“喂！你说带你们进去，就会把寒铁磨石给我，东西呢？”

孤峰被设镜花水月，邰华中无人能进，二郎也是多方打听与演算，才推出破败院落可能是另一处入口，前往破阵时正好被连华撞见。

连华一眼看出他是邰华之人，而且能进入本门结界，派的上用场，上前提议，“小子，我们合作，一起进去。”

二郎盯着无波无澜的池水，冷冰冰的回了她一句“我从不与人合作。”

连华被这一句话噎住，当场急了眼。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非得教训教训，正好瞥见他腰间的银月弯刀。

“臭小子，和我打一架。”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架？”

连华后槽牙一紧，这小子分明就是个小号顾云昭！

“看不起谁呢？你不敢打，是不是怕输？”

二郎眉头一紧，血气方刚的少年最经不起激将，一下着了火，“打就打！”

连华看他抽出弯刀，使了个小伎俩，用仙术做了个傀儡和他打，真身则趁他不备，击落他的弯刀。

她手里握着掌门弯刀，啧啧叹气，“哎呀，小弟弟，你这刀不行啊！”

二郎手中兵刃被人击落，还被嘲讽，气鼓鼓道，“把刀还我！”

连华瞥了他一眼，用刀砍向石头，“砰”一声，石头却完好无损。

“怎么可能？”二郎震惊的睁大双眼。

这可是历届掌门所持弯刀，用天山寒铁打造而成，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怎会连一条小裂缝都劈不开？！

连华颠了颠掌中的石头，故作高深道，“再好的刀，不磨，都会钝，可惜寒铁太锋利，没什么石头能经它一磨。不过，天地造化，再厉害的事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物......你可知天山寒铁旁，有一种石头，与它同生共长，是最好的寒铁磨石？”

“若真有这种石头，我怎会不知？”

“物以稀为贵嘛，这东西本来就少，加上近百年再未生成，所以也就销声匿迹了呗！”

二郎半信半疑，“胡说，若真这么珍贵，你为什么有？”

连华特意看了看四周，装得一副很宝贝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说，“因为，这种石头，一直藏在长虞宝库中，从不见人，这块还是其中品相最好的，只是这次我们下山，为了救人，才拿出来，想要交换。”

“你们要金莲？”

“聪明！”

二郎细细考量，自邰华摒弃驭灵之术，专注正道，掌门一脉年寿日增，金莲于他无甚用处，可这寒铁磨石却能让历代相传的掌门弯刀更加锋利，并不亏。

“好，我带你们进去。”

“成交！”

顾云昭知道了来龙去脉，暗地里冲连华咬耳朵，“我怎不知宝库中有这东西？”

连华嘿嘿一笑，“我编的。切石头时，我特意用灵力隔住了刀刃，并未真劈，那石头，不过是我在路上随便捡的。”

顾云昭一脸无语，“你自己骗人别坏我们长虞的口碑！”

连华剜了他一眼，“好像你不骗人似的！”大大咧咧的上去把石头给了二郎。

二郎一拿到石头，就抽出弯刀要磨，被连华慌忙拦住。

“干嘛？！”

顾云昭看着连华，不由幸灾乐祸。

你编，接着编，看你怎么圆回来？

连华冲二郎神秘一笑，慢悠悠道，“这磨石与天山寒铁长久相依，已通灵性，你必须和它熟络起来，让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不然，它能把你的刀给磨坏了！”

“还有这等事？”

“宝贝嘛，都有脾气的不是，你看你家那金莲，不也通人性嘛？”

二郎想了想，觉得连华说的在理，“怎么熟起来？”

“这简单！你就天天抚摸它，练功的时候天天对着它，它通灵性后，就会发出寒光，到时，他就和你熟起来了，磨啥都不在话下！”

顾云昭嗤了一声，这种歪理亏她能胡诌出来，让他大跌眼镜的是，二郎居然点头说了声好！

司暮和小瑾居然也一脸认真！

好家伙！

他不禁为邰华的命运感到担忧......

顾云昭决定收回先前对这小子的看法，他不是心机深沉，而是胸无城府，强装成熟却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一个！

顾云昭心里门清，却也懒得拆穿连华，金莲没拿到，只想赶紧离开这糟心地，眼不见心不烦！

二郎拿出手帕将石头郑重其事的包好，谨慎地塞进腰带里，这才踏步走向清言，瞳孔微敛，屈肘行礼。

“师叔，我来此地，是想求镜花水月的秘法，师叔自囚孤峰后，秘法便已失传，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清言探了他一眼，打量着隔了数代的本家子弟，只觉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继有望，自己还能为家族尽一份力，也算不虚此生。

“好。”

清言掌中聚起灵力，一枚剑指指在二郎额头，将秘法悉数传给他。

二郎运转灵力，在脑海中将秘法过了一遍，稍事熟悉。

“多谢。师叔今后有何打算？”

清言叹了口气，望了孤峰一眼，落寞的垂下眼睫。

“昔人乘云去，天涯何处归......”

“昔人虽去，天涯有归，你们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孤山，又何曾见过天地广阔？”

连华一语点醒梦中人，清言心中明了，既然天意留他，倒不如代亲友再看看这人世沧海，想到这里，他低头摸了摸手中的金色弯刀。

前半生，大家都在为责任活，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清言辞别二郎，在离开前又去废园转了转。

许是他将此地作为镜花水月的另一处联结，因着阵法守护，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旧地重游，念的是旧事，忘的，却也是旧事。

顾云昭与清言道别，从孤峰出来后，整个人就像一副空洞的躯壳，眼里全无半点光。

众人想要安慰，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没了金莲，云熙又当如何？

顾云昭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全然未觉前方马车车夫的叫嚷，险些撞上，还好被连华拉了一把。

“叫了几次不让路，找死啊！”车夫骂骂咧咧着驶远。

死？

若这是命中注定，师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走。

顾云昭眼里一下有了光，坚定决绝，将九叶玲珑化为长剑，御剑而去。

“二哥！”小瑾喊着，见他飞入云端头也不回，司暮慌忙召出九皋，忽而想到连华，正要拉她上剑，却见她踏云而去。

司暮与小瑾立刻御剑齐追。

顾云昭心急如焚，一心回长虞，御剑速度直飙，不到半日功夫便已到山门前，赶回明雪洞。

连华紧随其后逐云而下，守山弟子正要询问，看了这张熟悉的脸，又惊又喜，“七长老，您醒了！”

连华懒得和他们解释，问了顾云昭方向迅速追去。

明雪洞内。

顾云昭正守在冰棺前，眉宇盛满柔光，依依望着云熙。

“师尊，是我没用，拿不到金莲，救不了你......师尊，你一人在那边，一定很冷清吧，我这就来陪你。”

顾云昭将九叶玲珑化为匕首，刺向心口。

“你疯了！”

一阵劲力击向顾云昭手腕，九叶玲珑自掌中滑落。

“走开！不用你管！”

顾云昭猛地抓起九叶玲珑，欲要再刺，连华又气又怒，上前夺下。

“滚开！给我！”

连华第一次见他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满肚子火气腾一下冒出来，一巴掌扇了过去。

“疯子！”连华揪着他的衣领一把甩到冰棺前，破口大骂，“你想死是吧，死啊，当着云熙的面，杀了你，也杀了她为你续的半条命，动手啊！让她看看，她教出来的徒弟，是怎样一个窝囊废！”

顾云昭一把推开她，吼道，“你以为我不想救吗？我试过了，可老天不站我这边，我能怎么办？”

他哽咽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望着冰棺里的云熙，嘶声道，“我也想活，可若这世间只有我一人，又有何意义？”

连华冷冷的盯着他，“她这样，蝶音这样，清言这样，你也这样！......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值得。”

听着顾云昭毫不迟疑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连华一怔，看向躺在冰棺里的云熙。

她的确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可这面皮之下，却是两颗截然不同的心。

“我这条命是师尊给的，没有师尊，便没有今日的我......你不会懂的，把一个人放在心尖上，爱着，敬着，互相将彼此作为最珍视的人，风雨共济，生死不弃，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即便她死了，这世间还有诸多美好值得你去看，去做......”

顾云昭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世间纵有万千好，若失一人，再无欢喜。”

良久静默。

“你们还真不愧是一对师徒。”

顾云昭懵神，“你认识我师尊？”

连华盯着顾云昭沉甸甸的视线，轻声一笑，隔着冰棺抚摸云熙的面容，“很像，是吧。”略一停顿，缓缓道，“当然像了，是我温养的她，与她同生共长，历经千年，才让少曦的神源重见人世。”

温养？同生？

顾云昭想起舒瑶告他的前尘往事，猛然一惊，“你是，瑶池的......”

“是。”

“那你才是我要找的......”

“是。”

“怎么会？！”

顾云昭垂着头，双眉紧皱。

自己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金莲，竟一直在身边，可她已修成人，自己又如何强求？

顾云昭脑中一片混乱，匆忙召出莲瓣，却见那朵莲瓣在空中一转，化为一缕金色轻烟注入连华体内。

“现在信了吧，因为我与云熙皆有神君少曦的本源神力滋养，所以，也只有我能救她。”

“那邰华金莲呢？”

连华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那只不过是普通金莲，救凡人可以，救她，没用。”

顾云昭不禁按住自己的双拳，咬牙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华勾头瞄了他一眼，神色有些黯然，“我若告诉你，我就得死。”

“什么？！”

“要救云熙，我就必须化成本体，与她融合，才能彻底修复她的元神，可我，就不复存在了。”

顾云昭如何想到这般曲折，一时哑然，不知如何接话。

连华看他五味杂陈的模样，从容自若的接着开口，“我们都是因少曦的本源神力得以出世，没有少曦，我也就是瑶池一朵普通的莲花，要等上万年，也许有幸能修成灵身......我灵身修成不易，以命换命，没那么伟大......”

顿了很久，洞中传来轻轻的叹息，“对不起。”

连华笑了笑，问道，“顾云昭，你既当我是朋友，那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和云熙，你选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