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六年前

胡和光几乎每次查看其他隔离患者身体情况时都会寻个二次查房的理由去看看杨归尘，可杨归尘怎么都不给开门，犹豫再三发出的好友申请也石沉大海。

真希望给这生龙活虎的小子来个感冒啥的。

后来胡和光实在太忙碌也就没去了。

这天，酒店接收境外隔离的人。

境外隔离的人里有个从越南回来精神失常的小伙子，自己在国外拿刀把食指跺了，送人看病就医二十四小时守着，医院酒店两头跑分去了胡和光的全部精力，隔离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杨归尘结束隔离的这天胡和光正好送小伙子去医院复查精神障碍去了。

这让胡和光觉得有些遗憾，最后的告别连句话都没说上，连基本的相知里包含的认识都没完成。

茫茫人海再次相遇那几率是多么渺小，看来还是没什么缘分。

值守的第三周，医院终于抽调出一个内科医生来接胡和光的班，自我隔离一周后检查没什么问题，他回到科室第一个班就是夜班，今晚病房里都很平静，患者病情都很稳定，他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取下眼镜，腿搭上桌边准备眯一会儿。

眯了还没几分钟，一起值班的护士急急忙忙跑进来，“胡医生，急诊让你出诊。”

“啊？”胡和光赶忙收了腿，戴上眼镜，“什么情况？”

“说是跳河溺水。”

他没有一秒的犹豫，“行，我这就去，科室有什么突发情况你就打胸外二病区的电话，这会儿就可以先打电话说一声。”

护士应了一声出门去了，胡和光疾步去了急诊坐上救护车疾驰出了医院的大门。

今天他是医院急诊科外科急诊的二线出诊人员，一般没什么情况急诊都不会叫二线，只有一线出诊忙不过来，医院急救管理的区域范围内出事儿急救中心分配了才会去。

凌晨的街道只有路灯亮着，救护车拉着警报快速的穿梭在街道，穿过酒吧一条街停在了镇江桥旁边。

远远就看见桥上围了好几个年轻人，杨归尘正一个人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看着同行的人手忙脚乱的围着地上的人做急救。

“救护车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

杨归尘木愣愣的看向救护车，胡和光一身白衣戴着金边框眼镜额前垂着碎发从救护车上第一个冲了下来，急冲冲的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人，赶紧疏散围着的人群，“你们别围着，别围着...”

他拨开人群，一看是个小伙子脸色发白全身湿漉漉的，他迅速判断病人情况，同行的护士给测量生命体征顺便问了问怎么回事儿，几个小年轻七嘴八舌的，胡和光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是几个同学在一起喝酒蹦迪喝大发了，想要疯一把，互相怂恿跳河。

情况不太好，胡和光给患者拍了水还是没什么反应眼疾手快给做起了胸外按压，一把扯下口罩一手压住患者额头，一手扶直患者下颌，深吸一口气包住患者嘴巴吹了下去。

连着吹了两次，护士拿来急救箱，这才将简易呼吸器按在了病人的口鼻上，胡和光一把扯过急救箱拿出一根口咽通气管在护士的配合下将其塞进了患者的口腔里，见护士静脉通道建立好，他立马道，“肾上腺素1mg静推。”

护士一边复述一边从急救箱里拿出药品检查核对，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安培折断，手脚麻利推了药，同行的工人师傅配合着将患者抬上了担架车，胡和光一个健步跨上车骑在病人身上继续按压，护士给患者安置监护，胡和光看着监护仪上闪动的数字气喘吁吁的说，“继续，肾上腺素1mg静推。”

工人师傅下车和几个同伴沟通，需要一人随行去医院，同伴争着都要去，“我们的救护车坐不下，只要一个人就行，你们尽快联系家属就是帮大忙了。”

同伴们面面相觑，师傅一瞧急死了，随手就拉起地上的杨归尘，“就你了。”

杨归尘一上车，车子启动，“师傅车开快点。”胡和光停下动作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快给麻醉科打电话，让到急诊气管插管，心跳是回来了但我怕他维持不住。”

护士应了一声，一到医院几人就快速的把人送进了急诊抢救室，病人一切稳定后，胡和光走出抢救室累的揉了揉眉心，一抬头杨归尘正木愣愣的看着他，他把眼镜戴好，“没事儿了。”

杨归尘木楞点了点头。他看的出来，这小子吓成这样，那人跳河多半是这小子怂恿的。

也是，这小子一看就是个痞子还带着兵气，怂恿蛊惑激将人跳河应该是干的出来。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看着他全身湿漉漉的，状态也不好，胡和光想着又补了一句，“没事儿了，真的，相信我，跟我走吧！”

杨归尘后来想起来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滴就跟着素不相识的胡和光走了。

大概应了那句：我喜欢的人，有光，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胡和光将他带到了值班室，找来自己存放在科室的衣服让他穿上，又去倒来一杯水，“我还有工作，你先休息一会儿，在有一会儿天就亮了，放心吧，你朋友没事儿的。”

杨归尘看着他，胡和光在水槽边漱了漱口，笑了笑，查完房回来天已经蒙蒙亮，杨归尘早不见了踪影，写完几十个人的交班报告天已经大亮。

同事们陆陆续续来上班，陈毛毛站在他的旁边问道，“光儿，昨晚怎么样？”胡和光对于陈毛毛的这种昵称早已经习以为常。

胡和光低头站着细致的检查着自己写的交班报告，“嗯，挺好的，出了一个急诊，溺水。”他一直是这样话不多简洁又明了，陈毛毛点了点头。

“嗯！”主任双手抱在胸前站在最前面，“交班了，交班了。”

护士站对面念完交班报告，胡和光道：护士交班清楚无补充。

整个过程十分严肃，主任看向护士长问，“护士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护士长摇了摇头。

“行，那散了，床旁交班去。”主任摆了摆手，严肃的队伍顿时散乱又有秩序，实习的不自觉的就溜到了一边。

交完班胡和光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架上，主任走了过来，“小胡啊，听说你昨晚出急诊了，怎么样？”

“啊，挺好的，人现在没什么事儿。”胡和光推了推眼镜，“我这就打算顺道去看看。”

主任端着他那牡丹花纹的大茶杯喝了一口，“那就好，那就好，看来医疗制度你背的很熟啊！”

胡和光笑了笑。

“哎！你这休假三天是不是又打算出去旅游啊？这回打算去哪儿啊？”主任说，“我可提醒你啊，最好是别乱跑，现在疫情国内是有疫苗抑制住了，国外呢？你知道那些境外回来的会不会到处乱窜？”

他爱旅游是科室里出了名的，准确的说，他的上进，他的认真是他在这医院实习就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骨科，心外科，胸外科都抢着要他。

“嗯，我知道了，今年都不打算去了。”胡和光笑着，“主任我先走了啊！”

出了科室，穿过院坝顺便在食堂买了早餐就直奔急救室，见杨归尘坐在急救室门口，他走上前往急救室看了一眼人已经醒了，气管插管也已经拔了，应该观察个一两天就能出院。

他坐在杨归尘身边，将包子递到杨归尘的面前，“吃点东西。”

杨归尘看着他，努力勾了勾嘴角接过，哑声道，“谢谢！”

“里面的是你同学？”胡和光吃着东西问。

“嗯。”杨归尘埋头吃着，“同班，同学...”他顿了顿似乎想了想补充道，“好朋友，昨晚喝高了，坐在桥栏上....踹了他一脚...”

“没事儿了，你父母呢？你联系他家属了吗？”胡和光话语刚落，就见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带着一对夫妻走了进来。

男人几步跨到杨归尘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杨归尘的脸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的杨归尘不似他在酒店见的那般混恶反而是怨气和自责还有不服。

男人扁了扁嘴，警帽下的脸尽显无奈。

夫妻俩冲进病房看望床上的人，杨归尘低着头，“我们几个昨晚喝高了，他说敢不敢一起下去洗个澡，我说你跳我就跳，拉扯间...不...不小心推了他一把，我赶忙跳下去把他给捞起来...”

男人脱下警帽，抬手就想在给他一耳光，杨归尘一下眼带怨恨，将脸伸到男人面前，“来，爸，你打死我，你今天就打死我，打死了也把我拿去捐了得了，还能给他偿命。”杨归尘抬手指着抢救室里的人。

最好弄死给他同学赔罪，然后在把他捐出去给社会做贡献，那样最好。

男人气急的咬肌都在脸上明显的发硬，杨归尘的话似乎触到了男人的伤心处，尽管愤怒还是压着，“你说说你，你平常叛逆一点，不听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是人命你知不知道，这是人命，你们怎么能拿生命开玩笑呢？”

男人叹了口气，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幸好人没事儿，要是有事儿你这辈子就完了。”

“你跟我进来，给同学赔礼道歉，看人家家属能不能原谅你。”说着便拎着杨归尘朝病房里走。

当那同学两眼发白闭不上眼，没有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他就意识到这次玩儿大了，玩儿脱了，所以他默默的站在老爸的身后，老爸一把拽过他，他看着自己的好友，“兄弟，对不起。”

同学看着他，瘪了瘪嘴，原本只是一场玩笑哪知差点没了命，落到谁身上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的。老爸见状赔笑道，“孩子之间喝大了开玩笑，现在人没事儿是最好的，医药费我们全额赔付，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尽量的满足。”

“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老爸话还没说完，女人抢道，“就是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也别看你是个警察，要不然我们早就去起诉你，让你儿子蹲监狱去。”

老爸连声应是。

“你们这样赔医药费是不够的，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拿命也赔不起。”

老爸说，“您说，我们都会该赔的，会赔的。”

“妈。”同学皱眉他是真心拿杨归尘当兄弟，喊道，“算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女人不成气的看自己儿子一眼，“妈~！我也有错的，明知道他会当真我还开那种玩笑。”

“行行行！”女人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杨归尘，对着老爸说，“你也该多管管你儿子，一身匪气吊儿郎当的，不是每次惹事儿后都有人拉你一把的，这次是多亏了医院医生即时赶到才没出人命....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杨归尘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老爸一番赔礼道歉当场摸出手机把钱陪给了人家，带着杨归尘走出了病房，杨归尘刚一转身眼神对上胡和光，“杨归尘！我们的兄弟情尽了。”同学在身后道，他与他是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明知不会游泳的他却玩笑的把他一脚踹下几十米的高桥，这一脚下去的不光是显先丢掉的命还有那兄弟的情谊。

杨归尘转过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自己也心虚甚至都不敢跟自己父亲说实话，他那一脚踹的有多狠。

老爸在前头呵斥道，“杨归尘你干什么呢？快点！走啊。”

胡和光看着杨归尘的背影，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朝着胡和光喊道，“哎！你会一直在这儿当医生吗？”

“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一直在这儿。”胡和光想了想补充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当医生也挺好的。”

挺好的，这滴水落到胸膛，落进心里，见色起意，情定六年前。

这是六年前胡和光最后见到杨归尘的场景，水滴掀起的波纹在六年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

三十四岁的胡和光比二十八岁的胡和光更加老气横秋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