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生的角度

1.

今天有一个年轻人找我做体检，结果年纪轻轻的，不过二十五岁，就得了癌症。挺可怜。小伙子长的挺帅，一副金丝框眼睛戴着，刀削脸，一双眼睛很好看，个子挺高，我问他“你的家属呢？”他只是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刚跟男朋友离婚，怎么了，不过一个体检，要家属干什么？”

我无奈的叹气，看着体检表“你知不知道，你得了癌症？还是晚期。”我以为他会不敢置信，或者怒吼，再不济，都不会是稍微愣了一下，微笑着抽走我手中报告，留下一句“没事”，转身就走了。

哎，这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这么坦然接受自己患癌的事？

2.

他又来了，今天来我医院复查了。我跟他提了建议“住院做化疗吧，不然你的日子不多了。”他什么也没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还有多久？”

我不想告诉他，因为对于一个年轻人，不可能会相信自己只有半年的事实。但处于职业教养，我还是比较委婉的告诉他“如果你不做化疗，你可能连三年都不到。”

他有点不耐烦了“到底还有几个月，医生，你直说，我能接受。”

“半年。“我直白的告诉他。没办法，太残忍了，我真的有点于心不忍。可哪怕我不告诉他，他会辗转别的医院，别的医生会直接告诉他，“你只有半年了”。

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管我开了些药，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会怎么样呢？我想。

3.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阮泽。阮泽照样穿了一件白衬衫和黑色运动裤，他向我要了些止疼药，他说太疼了，他受不了。我开着药，说道“做化疗也很疼，但只是一时的，做完后，有几天就不疼了。”

阮泽看着我开药，问我“一时不疼，下次不是还疼吗？“

我笑了“那也比一直疼强啊。”阮泽还是摇摇头，看着药方“不，那一点也不好。太折磨人精神了，谢谢夏医生。”

他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会，到了休息时间，跟我把他的遭遇讲了一遍。真不敢相信，他经历了这么多，真替他伤心。

后来，他说他要走了，我看着他下楼，心中不由但为他担心起来。

4.

阮泽又找我开药了。今天他心情挺好的，跟我絮絮叨叨半天，最后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跟怀安在一起了。”我蹙眉看着他，困惑着，不可能啊，两个人离婚被对方删了好友。怎么可能会重新在一起呢？哪怕有可能，算算时间，不应该打电话，询问在哪里，都有谁，用不用车接。不过我瞬间反应过来，可能压力打击太大，阮泽出现了幻觉。

我递给他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他看着名片脾气不好“给我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干什么？”

我叹息着“你回头给他大大电话，没准对你有些帮助。”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阮泽有些暴躁，他指着我质问“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和怀安好？“我连忙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阮泽气冲冲的丢下句“我不需要建议”捏着药单走了。我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突然在医院大门口停下，我慌忙脱下大褂，想着是不是犯病了，结果听到他的哭声。

我没有在上前，只是靠在一根柱子，等阮泽平复心情。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炙热，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在我靠柱子大，不容易看到人。他摸摸眼泪走了。

替他担心。

5.

第二天，我不放心，以做体检为由，让阮泽出来了。我劝着，强推着将他塞进车里，把车门反锁，就开车带他去了心理健康所，幻想不能拖，拖久了，就会当真。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一路上我一直在哄阮泽，阮泽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在公路上，根本无法停车。最后阮泽妥协，同意了去看心理医生。

到了心理健康所，我给阮泽挂号，出钱给阮泽找了一个最好的心理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医者仁心，我总是想帮助阮泽。我在旁边充当着他的家属，跟心理医生说了他出现幻觉的事，心理医生叫我们去做检查。出结果得明天，我就帮着阮泽找了一个酒店。

第三天，心理医生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跟我说明了阮泽现在的危险处境，我很担忧，心理医生让我放心，按时吃药可以治愈。

拉着阮泽去售药口买药，买完药，上车后我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吃药，他懒散的点点头。

我好担心他不会吃药。

6.

隔了一天，阮泽又来找我开药，开完药我嘱咐他我的药和心理医生开的药一定要吃。我看了配药方，他的药和我的药并不会起冲突。

希望他会吃。

7.

阮泽又过来找我开药了。这次我看他精气神好了不少，好像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幻想了。

他说多亏我了，我笑着摆手“哪有啊，作为一名医生，应该的。”他正在低着头，把玩着手机的药盒，我以外会和以往一样，都是我一个人在絮叨，突然他蹦出一句“可你并不是心理医生，而且我们没有过多的交集，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我？”

这句话把我砸蒙了。是啊，我们没有过多的交集，只是医生与患者之间关系，我为什么帮助他呢？但无事从来都是他沉默，我带他的耳边说着，这词恰恰相反。我没有回答他，而阮泽似乎很有耐心，一直坐在长椅上，等我答话。

“我很好奇，夏医生”见我没有说话，放下药盒，看着自己的手“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好了，我男朋友说我矫情，我的朋友说我恃宠而骄，夏医生，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我又沉默了，跟他相处的这几天，我并没有感觉到他们口中所说那样，在我眼中，阮泽很安静，话不多，大概只有谈到甜点，他才会抬头看你。灰蒙蒙的眼中带有一丝光亮。

我们这届医生，曾经当过军医，多少学过一些心理特征，为新来的兵做辅导。阮泽虽然看着有些懒散，动作随意，一副“得了癌症我也不在意”的样子，但从语气中能明白他其实惧怕病魔，有害怕。可能因为经历那些事，他并不会表现出来。

我整理桌子上的文件，随后才抬起头，看着他“因为，你很像我的当初一名患者。”他曾经跟你一样，什么事也不会表达，只会在心里憋着，后来憋久了，他跳楼了。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若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发现，才会酿成悲剧。

不过这些话，到底没有跟阮泽说。

他站起身，跟前两次一样，闷声不响的走了。不过这次，我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有些不悦。

8.

再见到阮泽时，已经是过年以后了。他比以前瘦了不少，看着很虚弱，有些弱不经风。我看见他被病魔缠身，却无能为力，充满了哀戚之情。二十五岁，正直年轻气壮，却早早得了癌症。着实叫人惆怅。阮泽没说话，只是浅笑着，拍拍我的肩“夏医生，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吃了止疼药不疼的，……真的，再说，要死也是我死，你伤感什么啊？”半开玩笑半说真话，我也分不清他到底在不在意。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乎不在乎。

如果可以，我真想替他分担痛苦的折磨。

9.

阮泽的病情又严重了，明明还有半年的时间，癌细胞不受控制的扩散了，我不想告诉他这个令人窒息的结果，但医院有明确规定，不得隐瞒患者病情。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在电话中，阮泽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用猜也知道，昨晚他哭着。踌躇半天，我含糊不清，最后只是让他来医院一趟。

等他到医院，我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先和他寒暄几句，有问了问生活状况，可能是露出了些破绽，他猜到什么，让我有话直说。

“……我这里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我想卖个关子，拖延一下时间，也同样想让阮泽做些准备。

“一起说。”阮泽没有做任何思考。

我看了眼单子，屏住呼吸“行，那就都一起说。好消息是伴随着吃药，恢复的还不错。坏消息是……”我偷瞄了一眼阮泽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大口呼吸了几口气，勉强缓下心神“坏消息是，癌细胞突然扩散了，所以……你只剩下三个月了。”

我没敢看阮泽，我受不了。但阮泽却安静的，晃悠悠的站起身，捏起我手中的化验单，留下了句“谢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不放心跟过去，他朝我摆手，示意不用管。站在他身后，在大门口陪着他，看他进了出租车，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办公室。

他会怎么样呢？

10.

接到阮泽电话，已经晚上十点了。他跟我说了他出去疯玩了一天，胃开始疼，还差点吐血。我气的高血压上来，拿过血压药，吃了几粒。平复心情后，骂了他一顿，让他赶紧的，麻溜的回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知道了。

11.

今天早上，阮泽早早打电话，叫我十四点去接他。我立马从被窝里爬出来，见已经十三点，匆忙的拿上钥匙去机场，准备接机了。结果，机场还没到，就收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跟我解释阮泽一下飞机忽然晕了。我心慌了，去医院的时候，闯了两三个红绿灯

病床上，阮泽的皮肤犹如白漆般，不敢看了，忍着泪，替阮泽办理住院手续。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凌晨三点。当时他嘴干的发裂，嗓子哑的特别大，我扶着他喝了点水，叫了医生。

第二天，阮泽想要出院，被我和医生劝了大半天，才同意住院治疗几天。

后来他坚持出院，我也没有办法，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12.

阮泽死了……我当时应该天天记日记，在忙忙到深夜两三点，也应该记日记。我记得他去世时的昨天，他跟我说，他看见他在大火中去世的弟弟了，他弟弟在朝他招手。我该死，为什么当初我没有看着他？

13.

阮泽留下了五万块钱，他的遗嘱里面写到了，给他随便办个葬礼。我于心不忍，钱没花，用自己的积蓄，给他风风光光的办了个葬礼，

葬礼中，只有我和他的朋友，还有牧师，还来了一个男人。他朋友看见他就冲下去给他一拳。我拦着他，从他失控的口中得知了，他就是阮泽的前男友。我闻言，低声给他说了葬礼不能见血，随后黑着脸把那男的哄了出去。

阮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