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送衣
一身飞鱼白的道袍,身形瘦而不枯,腰间坠着一块羊脂白玉佩,质地致密细腻,莹润光洁。
衬着明亮的午后日光,在一派玄黑的寒渊阁里显得格外醒目。
夏闻鼎腰身笔挺,端端正正捧着一个墨色锦盒,步姿飘逸地走进一所偏殿。
灵族一日两餐,夏闻鼎正好赶上饭时,只见虞猎、白温、尸无佼师徒三人围坐于一张方桌旁,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
早有灵族通报过夏闻鼎来访,所以三人见到他并不感到意外。
尸无佼笑着给他挪来把椅子,夏闻鼎觉得长幼有序,自己应该站立一旁,便迟疑着。
尸无佼笑道:“闻鼎,快坐,灵族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夏闻鼎只得坐了。
旁观虞猎,黑檀细筷随意夹起几叶青菜,长睫掩映下的漆黑双瞳从盘中移开。
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夏闻鼎脸上扫过,让他心尖一颤,这人实在是过于艳冶,教人一不留神就跌入那幽深莫测的眼眸里,失了心神。
“那牙尖嘴利的青衣小道士怎么没来?”
夏闻鼎知道他指的是谁,“裴行君今日感了风寒,正在家中静卧,劳烦虞兄挂念。”
手里的锦盒没有拿稳,颤动一下,夏闻鼎才收起心中千军万马,忙把锦盒递上,说明来意。
虞猎已经餐毕,随手接过锦盒来,打开细看。
一身剪裁利落的寝衣静躺在盒内,玄色为底,上绣赤纹,形制图案与夏闻鼎在高庄穿的那件一模一样,道了声谢。
夏闻鼎起身,便要告辞。
虞猎将盒盖重新盖好,自己起身绕至夏闻鼎耳边,轻吐气息:
“阿鼎一片心意,为兄怎么忍心这就放你走。如果不着急回仙山岛,为兄就带你好好逛逛这寒渊阁,如何?”
如何。尾音上扬,如同在心中绕梁三日,激荡着让人抹不掉。
白温笑眼望着两人,友好地向夏闻鼎点头,鬼使神差地,夏闻鼎也跟着点了点头。
虞猎轻笑一声,就那样把夏闻鼎挟到外面去了。
这是寒渊,这是……,虞猎将方圆数百里的寒渊阁内景致都介绍了一遍之后,已是夜幕低垂。
夏闻鼎感慨万千,“灵族果真自由不羁,不仅景致如此洒脱,言行也如此自在,比仙族的规矩不知少了多少。”
虞猎挑眉,“怎么说?”
“比如,师徒同桌而食,还交谈甚欢,这在仙族是不守礼制的事。”夏闻鼎在心中认真比对仙族和灵族的区别。
“不同的事,还多着呢,”虞猎的尾音似乎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笑意,“就以称呼为例,按照灵族的风俗,你不应该叫我「虞兄」。”
“在下不知,多有得罪。按照灵族的习惯,应该称呼什么?”
虞猎眼尾的笑意更浓了些,在黑夜里漾着,“你应该叫我,花冬哥哥。”
现在看来,仙族的人对灵族的误解太深,甚至连真正的他们都没接触过,就胡乱编造出灵族是邪恶的这类谎言,教育仙族要与灵族保持距离。
夏闻鼎今天已经见识到太多不同,那就最好入乡随俗,尊重灵族的习惯吧。于是,他淡然启齿,“花冬哥哥。”
但是,他心中有事,流露出的万分之一心不在焉被虞猎敏锐地捕捉到了:“阿鼎,你有心事?”
换做别人,夏闻鼎早就淡泊一笑,为自己解释,“无事。”
可是,这句关心,出自万般风流、玩弄万物的虞猎之口。
就好像封闭了数万年的坚硬石山,竟特意为一个风尘仆仆微不足道的渺小旅人开了条缝儿,让人受宠若惊。
加之虞猎的声音天然就带着一种让人明知危险却仍要靠近的诱惑力,好像,他的问句,没有人可以忍住不做回答。
夏闻鼎思绪混乱,“嗯,是正道大典的事。”
“阿鼎的双修道侣可找好了?”
“大概是沈家嫡女,沈娴。”
“我虽为灵族,但也听说过她的美名,容貌功力俱佳。你在不安什么?”
夏闻鼎深吸一口气,闭眼摇头,叹道,“我不想双修。”
“为什么?”虞猎假意不解,“容貌绝顶暂且不提,就单说她那沈门秘术,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夏闻鼎一字一顿,目光越过寒渊阁的一草一木,直抵仙山岛。
是啊。他不想通过双修这样的方式给自己道法加成,只想坦坦荡荡修仙论道,依靠自己往高处走。
而且,说实话,他并没有做好双修的准备——一直以来,身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会讨论起男女之事,在路上见到漂亮的姑娘总会多看几眼,但夏闻鼎从不。
他仿佛生来就被斩断了情丝,对任何女子都心无波澜,甚至面对沈娴这样的绝世容颜也是如此——
他们以前见过面,沈娴见到他,耳尖羞红,不敢抬眼与他对视,他倒是心中毫无波澜,自始至终都泰然有礼,淡然面之。
想到六日之后,即将身负婚契,不久便要开始双修的生活,心下不舍。
他现在有点理解裴行君的举动了,可是他与裴行君又绝非同类——
他深谙仙族规矩,该到正道大典的日子,便要参加大典;
该到双修的年岁,便要找道侣双修。
这是仙族的规则,既然身为仙族,就应该遵守,这是夏正一直以来对他的告诫。
“不想双修,为什么不拒绝?”虞猎用极度魅惑又冷冽绝伦的声音道,
“你事事听从你父亲的想法、事事遵循仙族的破烂规矩,看起来光风霁月,好像是个修道之人羡慕景仰的典范,但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你事事为他人着想,可有哪一件事遵循自己的本心?”
虞猎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将一抹黛紫留给身后的夏闻鼎,留给身后的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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