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匠坊

今日，又该沈瑜轮值。他见夏闻鼎一大清早提着一只兔笼出现在正清观门口，十分摸不着头脑。“夏仙君，这是……”

“哦，一只兔子，叫做雪衣。”夏闻鼎一如往常，无所谓的冷淡语气。

夏闻鼎来到自己的清心殿，在后院随意给兔子找了个角落位置，放下笼子。

虞猎当时给白温一并送去的雪衣的小被子、小水碗、食物配方等私兔用品，夏闻鼎统统丢弃，换成普通的水碗，笼底铺的软稻草也被他换成硌人的硬木屑。

雪衣强烈抗议，幽怨的红眼睛怒视夏闻鼎。夏闻鼎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可怜雪衣，片刻功夫便从锦衣玉食的骄奢生活沦落成粗茶淡饭的节俭生活，俗话说由奢入俭难，但它此时寄人篱下，不入也得入。

夏闻鼎自己用完早膳，三菜一汤，清淡却精致。

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踱到院中，从草丛中随意拔几棵看起来兔子吃不死的草，扔在兔笼里。

雪衣用怒吼声强烈抗议，夏闻鼎未有过多反应，只是平淡道，“自便。”

然后潇洒地转身而去，只留给雪衣一个飘逸出尘的背影。

雪衣以绝食抗争，直到酉时都滴水未进，兔笼中已积累起一大摞杂草。

雪衣饿得头晕眼花，不得已啃了几口，正要睡觉休息，只见一袭白衣如夜行鬼影一般出现在后院转角，向自己走来。

雪衣忙闭目装睡。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夏闻鼎打开笼子，轻笑道，“雪衣，该锻炼了。”

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抽出一根细绳，雪衣差点吓得昏死过去，这是要干什么啊！

夏闻鼎的动作倒是极为柔和，将细绳在兔脖周围缠绕一圈，拉动两下试试松紧，正好。

便将雪衣从笼中拖出来。

雪衣觉得自己的兔格尊严受到了严重侮辱，怎么这么像遛狗呢！

但是绳子在夏闻鼎手上，它不得已，只能任由他牵着向前走。

遛了一会儿，夏闻鼎估计今天这只兔子的运动量差不多够了，便将他放回笼中。

雪衣饿得前胸贴后背，饥不择食，将面前的杂草堆席卷得渣都不剩。

夏闻鼎站在它面前，默默看着它狼吞虎咽，终于满意地走了。

虞猎对他的宝贝兔子正在遭遇些什么毫不知情，因为他此刻人在人族地界，追查蒲风亭交待的上古仙戒一事。

古书中记载，奇匠「堵」曾在野望山有一处作坊兼居室，但是谁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虞猎决定从源头查起。

“这便是野望山了。”前面带路的向导名叫王思，就住在王家庄，以领路为业。

他一收缰绳，拨转马头。马儿嘶鸣，不肯向山前再走一步。

虞猎付了领路钱，独自上山。

野望山陡峭险峻，方圆十里的百姓鲜少靠近，更别提对这山有多了解了。

山上草木繁盛，罕无人迹，走在路上可以听到咝咝的响尾蛇声。

山路崎岖，虞猎便直接动用穿透天赋，直达山顶，准备从上至下寻找堵的住所。

此山极高，山顶已突破云海，站在顶峰之上，目力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雾海。

白云之上，顶峰暗影之中，有一处岩石极突兀地延伸到云海里，久经风化，已是薄薄一片。

一间木屋霉锈斑驳，木板之间透着缝隙，在那片岩石上随风摇摇晃晃。

正是名为「堵」的上古奇匠曾经的居所。

虞猎探出足尖，踏上岩石。

可那岩石极剧烈地晃动起来，薄如蝉翼的岩石仿佛随时会折断，然后连同木屋一起坠入野望山的万丈深渊。

虞猎收回足尖，等了好一会儿，那木屋晃动幅度才小了一些。

虞猎四下查找，发现并没有其他途径进入屋中。如果想进去，必须登上岩石。

虞猎横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重新踏上岩石。

一步，两步。

他向木屋走去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摇晃，仿佛要把人甩下去。

虞猎收紧腰腹，极力保持平衡，才没有坠落。

吱呀——

虞猎推门而入。

与破败不堪的外观大为不同，室内竟然陈设整洁，光洁如新，连一层灰尘都无。

桌子上的纸张整齐地摞在一起，正在书写的那张，字迹只有一半，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写完剩下那一半。

有一扇门，通往里间。虞猎推开门走进去，是一间陈列室。

左边的木质架子上摆满精密的机械或仪器，各式各样。

右边的格子上陈列着堵亲手创造的一切作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各位上古奇物，毫无遮拦地静躺于此，任君观赏。

虞猎眼尖，发现侧面的墙壁上有一扇暗门，便穿透而入。

此房间无窗，外界光线透不进来。

虞猎燃起一捧冰焰照明，四下观看。

这是一间卧房，立着的床帏由白纱制成，层层叠叠将整个床体围绕着，里面若隐若现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虞猎拉开纱帘。

一具白骨赫然躺在床上，面部向上。白骨干干净净，在蓝色焰火的照耀下，更显阴森。

换作旁人，见到这副骷髅可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但虞猎身为赏金客，见多识广，胆量也比常人大了不知多少倍。

像眼前这样骇人的场面，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震惊有余。

这就是上古的能工巧匠「堵」吗？

他又打量几眼白骨，发现「堵」口内有异物，便上前靠近，掰开下颌骨，将那物从他口中取出。

一颗杏仁大小的金色丹药，静放于虞猎掌心，丹药多年未腐，显然是由各类金属混制而成。

虞猎唏嘘。

一代奇匠，竟然因为服用所谓的长生丹，在自家床上窒息而死。

他叹气摇头，又去卧房的其他角落搜罗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便转身退出，重新回到陈列室之中。

他随手拿起一个小东西把玩。

那是一只机械鸟，转动把柄，它便会自动飞起，然后按原路回到主人手中。

他又将一切陈列物察看一遍，并没有半点仙戒的影子。

看来，那仙戒最终去向不明，并非是回到制作者手中。

虞猎正要踏出陈列室的门，突然，从头顶传来“咔嗒”一声，随即，一面铁门轰地从天而降，拦住去路，上刻四个鎏金大字：擅闯者死。

下一秒钟，一千支箭弩从铁门中自动弹射出来，直奔虞猎胸口！

他急忙躲闪，同时形成冰盾，护在身前。

即便如此，一支箭还是险些射中右耳，好在有惊无险，最终一千支毒箭被虞猎一一躲过，铁门内部再无声息。

这是「堵」防贼的精巧机关啊。

虞猎心中佩服，这么多年依然好用，足可见其技艺之精。

这时，他才发现，这并不只是一扇铁门，而是足足四面！

现已卡合得严丝合缝，形成一个铁笼，让擅闯者插翅难飞！

幸亏虞猎拥有穿透天赋，才得以脱险。

外面的书房中有许多书卷，虞猎依次翻看，想从中发现关于仙戒的信息。

可是，这些书籍只是一般古籍，既不是堵的私人笔记，也不是作品合集。

他便放下书，转到书桌之前。

他拿起那摞纸张细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制作部分作品的过程记录！

其中就包括那只机械鸟，连草图都十分清晰。

虞猎惊喜不已，从上到下翻看，终于发现了「仙戒」字样。

仙戒的制作流程十分复杂，整整写满数页纸。

虞猎将全部手稿悉数收好，放入随身带来的绸袋。

轰。

一声惊雷乍起，顷刻间风吼云啸，天色大暗，狂风骤雨猛然而至。

虞猎暗道不好，向门口奔去，刚踏出门槛，便被淋得全身湿透。

忽听得震耳欲聋咔嚓一声，脚下的岩石直直折断，连同虞猎身后的木屋一起，脱离山体，向山崖下坠去。

虞猎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逃出岩石，也随其坠落向下。

山体极高，坠速极快，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吹得人阵阵惊寒。

不知坠落多久，砰，啪——木屋被摔成碎片，岩石终于落地，薄薄一层早已碎裂。

堵的一根白骨从一片废墟中竖起，在木屑中颜色甚为刺目。

虞猎跌在地上，摔得不轻，右臂似乎已经骨折，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涌，肋骨折了两根，好像已插入内脏之中。

一大口浓血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和狂烈的雨水一起，浸透了身上衣衫。

除此之外，浑身上下还有多处摔伤刮伤，没有丧命，已是万幸。

虞猎确认绸袋没有遗失，才放下心来，用未断的左臂按住小腹流血处，凭借来时记忆，向王家庄半跪半爬地挣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