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私仇

等他再醒来时，发觉自己仍坐在冰凉的庭院地面上，院中寂然，空无一人。

孙尚竹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地面已恢复往常，一尘不染，微风吹过时，甚至还能隐约闻到皂角的气息。

而夏闻鼎却无一人理会，此时喉中干涩，只想寻水喝。

夏闻鼎以手撑地，竭尽全力站起身来，尝试走动几步，身体沉重，仿佛注铅一般，每挪动一步都无比吃力。

他挣扎着来到自己的院子，却发现早已有人守在院门左右，拦住他的去路，尽管眼中满是歉意，但拦截的动作却滴水不漏，丝毫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

夏闻鼎知道他们也是奉命办事，便不想让他们感到为难，自己主动转身就走。

跨出正清观正门时，夏闻鼎的脚步稍作停顿，心中未免不舍。不过想到自己如今已被驱逐，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便咬咬牙转过头去，终究跨出大门，走到街上。

他此时身无分文，如此是必然不成的，便决定先设法换些钱来。此时全身上下只有两件值钱的东西——仙剑和玉佩。

夏闻鼎被撤掉掌门继承人之位，这个爆炸性消息一经传出，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大多数人认得夏闻鼎，所以夏闻鼎走在大街上的每一步都被无数人的目光所淹没——

这些目光中有怜悯、有冷漠、也有幸灾乐祸，有时还会伴随着窃窃私语，其中不乏基于想象力的恶意揣测。

夏闻鼎未作理会，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入一家当铺。当铺的老板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认得这位客人是谁，他也听说了什么消息。

“哎哟，夏仙君。”他热情地向夏闻鼎问候一声。

现在我仙脉已废，算什么仙君。夏闻鼎在心中苦笑一声，先将玉佩取下，递给老者。老者拿来二十两银子递回去。

夏闻鼎又将身侧所佩仙剑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到柜台之上。

老者竖起五根手指，“五十两。”

见夏闻鼎表情惊诧，老者忙作解释，“想必夏仙君以前从未典当过，所以有所不知。小铺自有一套标准，不论什么剑，都只能当得五十两银子。”

夏闻鼎目光停留在仙剑上，仔细将每一处细节勾勒。剑鞘上刻着莲纹，与剑柄皆如雪一般洁白，仅一寸剑鞘就已价超千金。

这是已伴他数年的老友，区区五十两，他怎么舍得。

夏闻鼎轻叹一声，“罢了。”他将仙剑从柜台上轻轻取下来，重新佩好，转身离开当铺。

夏闻鼎转身来到街上，喉咙已近乎干裂，准备拿刚得的现钱买些水喝。

茶铺中有售各色好茶，他深知已与自己再无关系，只要了一碗白水，一饮而尽。

“哟，这不是夏闻鼎吗。”一人灰色衣袍，不怀好意地走近，将夏闻鼎拦截于茶铺后门，上下打量着他。

夏闻鼎认得他。此人曾因盗窃被夏闻鼎罚过五十仙棍，一直怀恨在心。夏闻鼎不想作理会，径自从那人身旁绕过去，一言不发。

灰衣人粗壮的手臂阻挡夏闻鼎的去路，极粗暴地将后襟紧抓不放，硬生生将夏闻鼎拽了回来。“想走？这个留下。”说着，就要伸手去取夏闻鼎身侧仙剑。

夏闻鼎向旁侧躲开一步，让他没能得逞，灰衣人恼怒，右臂用力提起夏闻鼎衣领，将其提到自己面前，左手将剑绳扯断，那剑便被他握于手中。

此时的夏闻鼎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任其摆布。

灰衣人得了剑还不满意，他腕上用力，将夏闻鼎推搡着按到地面上，双膝着地，又按住夏闻鼎双肩以让其保持跪姿，不得站起。

他将仙剑故意举过头顶，居高临下地对夏闻鼎晃了晃，“啧，是把好剑。”

有一人恰从旁边经过，身着土褐色长衫，身材矮小，因与灰衣人熟识，随意打了个招呼，猛然看见跪在地上的夏闻鼎，当即眼前一亮：

“我说王兄，这不是夏闻鼎吗，怎么在你手里？冤家路窄，这家伙罚过我二百两银子，今天被我遇见，可不能便宜了他。”

说罢，双手背后，踱上前来，先是弯腰瞧瞧夏闻鼎毫无血色的脸，啧了两声，又借夏闻鼎正被姓王之人控制之便，握拳狠狠地在夏闻鼎头顶砸了几下。

夏闻鼎想转动脖颈躲避，可是那姓王之人钳制过紧，根本躲避不开。

这个人下手毫不留情，给夏闻鼎颅内震得嗡嗡作响，夏闻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平衡。

夏闻鼎声音嘶哑着，并不洪亮，也并不掷地有声，“我按规惩错，与你们并无私人恩怨……”

他现在连一句完整的长句都很难一口气说完，重重咳了数下，才接续道，“……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欺人太甚？”褐衣人冷笑起来，刚才他只是试探一下虚实，现在看来，夏闻鼎此时毫无还手之力，便愈加放心起来，决定今天要报仇个痛快。

只见他向灰衣人点头示意，让灰衣人放开夏闻鼎，灰衣人松手时故意推搡一下，夏闻鼎无力维持重心，向后跌坐下去，一时半会不能起身。

褐衣人将衣袖挽起，跨坐在夏闻鼎身体上方，拳头如雨点般落下，落向面门、落向肋骨、落向一切可以下手的地方。

而夏闻鼎却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双手护头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那人心思歹毒，不见挂血誓不收手，所以没过多久夏闻鼎的脸上、身上就出现了多处血痕，从白衣的内里渗出来，从苍白的脸上渗出来。

肋骨也断了两根，夏闻鼎觉得五脏六腑被刺痛，天旋地转，因为失血，意识逐渐模糊，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听到灰衣人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看热闹道：“打得好，打得好！李弟，今日你过了手瘾，我把仙剑拿去卖了过过嘴瘾。”

褐衣人听到助威，手下动作更加迅速而密集起来，竟有打得不知疲倦的架势。

他打得正酣，忽然感觉到一道黑影从身旁掠过，下一秒钟，自己就以前牙着地的姿势趴在地上。

满口鲜血味儿，丢了几颗牙齿，脊骨似乎也断了，软绵直不起腰来，就像一只蚯蚓，只能在地上蠕动。

他费尽力气抬起头来，发现他的王兄以一模一样的姿势趴在他的正对面，只不过伤势略轻。

他想看清那道黑影，但是黑影不给他看清的机会，直接用破布条塞了嘴蒙了眼，在肚子上踢了几脚，把他和王兄踢的连滚带爬，不小心滚到了路边的阴沟里，啃了一嘴污泥。

不过，耳朵还是能用的。

两人听见那道黑影的语气中充满杀气，如同地狱中的千年寒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