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无思(五)

香料燃尽，无思也已经醒了过来。

“我怎么睡着了。”无思自诩自己不是嗜睡的人，怎的与人说着话都可以睡着。他又想了想，许是最近香客众多他又做为住持事事都亲力亲为的，不自觉的累到了吧。

浮生作为神仙自是可以听到无思心中所想，随即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在茶里下了蒙汗药吗？”

“......”无思沉默的抬起头看向浮生。

浮生被这幽怨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又解释道：“我不让你睡着，怎么知道你过去的事情呢？不知道你过去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呢？”

无思听着浮生掷地有声的措辞便也没有与其计较。“你看到了什么？”他回问道。

“看到了很多......”浮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她给你的护身符还在吗？”

浮生所说的护身符就是无思还是江迟的时，他出征时，冉琳给他的。

“在，怎么了吗？”无思说着，手伸到了衣襟处从里面拿出了护身符。“我一直随身携带，不敢丢。”

那是冉琳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当初，冉父得知冉琳因为自己死了。在他回城时，便等在了城门口

那时，江迟刚下马冉父便冲了过来。迎着他的面门就是一脚，也是江迟常年在战场上练的是皮糙肉厚，这才只是轻微的流了鼻血而已。要换了常人，牙齿都可能当场崩断。

江迟也是个倔脾气，他抬手擦去了鼻血又跪了起来，冉父又踹了几脚没了力气，这才作罢。

见冉父没了动静。江迟便朝着队伍招了招手，队伍后方小跑着上来一人。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白底青花上面描摹了一株兰花的罐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冉琳的骨灰。

边关气候炎热，加上条件艰苦，根本保不住冉琳的尸身。他这才出此下策，亲自焚化了冉琳。

他把骨灰交给了冉父，并且恳求道：“冉伯父，我想留下一点冉琳的骨灰，还请您成全。”

冉老爷当然没有答应，冉家现在无儿无女。冉琳死的事情虽不能全部怪罪在江迟身上，但或多或少他都是有责任的。

虽然是自家女儿任性的去找的他，但他没有好好护着冉琳便是他的错。

江迟曾在冉陌出征时答应的好好的，说是这一辈子都会护着冉琳的。可到头来，冉陌没能吃上糖葫芦，江迟也没能护住冉琳

“唉~”冉父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许是琳儿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我也不为难你了，琳儿的东西我冉府全部收回。江大将军，你与我们冉家也自此陌路了吧。”

冉父说完，便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江迟。自顾自的上了轿，打道回府去了。

事情过后，又过了几月。冉府发了丧事，驾鹤西去的是冉家夫人。在她得知冉琳没了的消息时当即便晕了过去，此后便大病了一场。冉老爷寻尽洛阳名医也没能治好，最后还是死在了来年的开春。

出殡时，江迟也去了。但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上前再给冉老爷徒增伤感。

再到后来，冉老爷也因为接连失去妻女日日寡欢，最终还是郁郁而终了。之前偌大的冉府，兴旺的冉家。到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了。

装疯的冉二小姐，自幼神勇的冉大少爷，恩爱的冉家老爷、夫人。也都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而江迟知道后，把这些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替冉老爷发了丧后，江迟就去剃发出家了。

他的师傅希望他好好修行，不要被之前的凡尘俗世所扰，于是给他取法名为‘无思’。寓意他无所思，无所想，专心修行。

无思也不负师傅的苦心栽培，潜心修行了十六年。从昔日俊朗的大将军，变成了现在慈眉目善的寺庙住持。

他日日于佛像前诵经，乞求冉琳原谅他，乞求佛祖慈悲让冉琳投个好胎。他诵了十六年的经，这十六年冉琳都未曾出现过在他的梦里。

他也把这些陈年旧事死死地藏于心底，不被他人发现。

可是近来,他午夜梦回时总能见到冉琳。梦里的冉琳穿着他初见她时的那件衣服，粉红的碎花棉袄，衣领处是上好的狐狸皮毛。她也不同自己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江迟每每想接近她，她就会消失。江迟想问问她有没有原谅自己的自私？江迟也想告诉她，他愿意娶她，她比家国重要。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啊，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浮生打断无思的思虑，接过了无思手里的护身符仔细端详了片刻，说了一句让无思崩溃的话。

她说：“你本来要死的，是她替了你。”

是啊，世上哪有真能保命的护身符啊，只不过是真心求取的人一命换一命罢了。

冉琳为了这个护身符磕了四十九个头，而每磕一个她就默念，“要让江迟活着回来，若一定要受苦受难就让信女来受。”

四十九个头，四十九句代受伤痛，换来了一个活着的无思。

无思端着已经冷却的茶水，低着头不说话。浮生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看到了茶杯里的水荡出层层涟漪。

“她原谅你了。”浮生看着无思身后的一处空地。她看到了冉琳，穿着他们初见时的粉色碎花棉袄的冉琳。

那抹灵魂徘徊了十六年。冉琳一直想入江迟的梦，可佛门净地她又是一抹孤魂，根本近不了无思的身。

于是，她找到了浮生。浮生帮她用生死簿做了一个入梦的法门，她这才得以再次见到江迟。

浮生帮了她大忙，她问浮生要什么交换。浮生说，“你一个孤魂，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吗？”冉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有，连活在世上的亲人都没有。

见冉琳陷入悲伤，浮生道：“不要你的东西，我要无思的七情六欲。”浮生觉得，既然冉琳和江迟如此相爱。虽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江迟的东西就是冉琳的东西，她自是可以找江迟要的。

“可，你怎么确定他会来找你？”冉琳不知道浮生怎么会那么自信江迟一定会来找她。

“赌一把啰，他来了当然是好的，他若是不来我便当做善心大发帮你一把。”

浮生虽然嘴上说的无所谓，但私下已经让清辞去无思身边时不时的透露‘浮生馆’这个地方。

终于，浮生赌赢了。在一天傍晚，冉琳看到无思踏入了浮生馆……

在浮生说出冉琳原谅自己后，一直低着头的无思似是察觉到了冉琳的存在，放下茶杯装作不经意间的回头。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就连刚刚鼻尖闻到的那抹兰花香也消失了。

无思失望的转回头，却被浮生突如其来指向他的手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摄取了七情六欲晕了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禅房里。

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前来查看的弟子看到他醒了，高兴的跑了出去通知其他的师兄弟们。

无思抚着还有点晕的头，走向了大殿。他记得，他是要每日诵经的。

可是，是为谁人诵经呢？他忘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落泪，却不知为何落泪，不知是为何人何事而感到心酸想落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