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夜黑风高闹乌龙

“呼～～～”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紧随着是一个男人沉闷的长叹。

许思名狠狠靠向座椅背，仰头阖目片刻，才微微睁开眼，就着这个姿势偏过脑袋。

透亮的玻璃窗外，是没有星辰的夜空，栋栋高楼争先恐后刺破云端，熠熠生辉的霓虹正彰显着CBD的繁华。

可这繁华似乎与许思名无关，他眸底深处只剩下麻木，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已让他疲惫不堪。

他下意识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住，突然想起自个儿还身处禁烟办公大楼，只好又一脸丧气的将烟从嘴里揪出来，重新塞回烟盒里。

简直是鸡飞狗跳的一天——遇上了特纠结还想法特多的客户，管你是TOP5的大公司，还是颇有口碑的许思名，定好的方案都准备启动了，说改就改，还是伤筋动骨的大改。

许思名自己耗时耗精力不说，还得安抚公司内部怨声载道的民心，今儿连他领导——也算是他师父孟怀义，临走时都是铁青着脸，撇给他一句：“你也给我整这烂摊子！”

许思名边暗搓搓怨念，边收拾好了电脑包，他轻车熟路的关掉了头顶几盏大灯，确认完大门落了锁，便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今晚的电梯间不太寻常，其中一部电梯的门开着条缝儿，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许思名以为是自己加班加的老眼昏花了，他使劲儿眨巴了几下眼，凝神再看。

“我！靠！”许思名被吓得不轻。

只见一只手从那电梯的门缝儿里伸了出来，扒在铺了商务地毯的过道上，乍一看，活像一只正在爬行的断臂......

紧跟着，又从电梯里探出个脑袋，一个穿着施工队服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抱歉啊，我们在做电梯维护，其他几部可以用。”

许思名反应了好半天，终于看明白了，原来是电梯箱体没有完全升上来，施工人员正卡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作业......他狠狠松了口气儿，赶忙摁下另一侧电梯的按钮键。

估计是许思名脸色不咋滴好看，叫那维护工人瞧出了端倪，就听他带着点儿戏谑，小声念叨了句：“一大老爷们儿，胆儿咋这么小呢！”

许思名只觉着自个儿脸面和尊严全没了，电梯一到，他就跟逃难似的，拔腿钻了进去。

出了大楼，他迫不及待的掏出刚刚被塞回去的烟，点上，然后大口砸吧起来，这个时间地铁末班车不可能赶得上了，他叫了辆出租。

这时，已是人迹罕至的街口，一辆深灰色面包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晃了出来。

今儿也是够邪门儿的，沿街正荧荧散着柔光的两排路灯，中间两盏不知什么时候坏了，忽闪忽闪的，还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声音，感觉随时都能炸出一朵绚烂的烟火，然后就此彻底歇菜。

而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就好巧不巧的停在了坏掉的路灯下面。

从车上下来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动作很是敏捷，似乎有些匆忙，残废的路灯打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看不太清他五官和表情，只隐约看到他纯白色的衣服上有些斑斑驳驳......

这人先从车后座拖下来一个很大、装的鼓鼓囊囊的简易旅行袋，扔在地上，然后又从副驾驶座捧出个不大的纸箱，他盯着纸箱里的东西看了半天，忽然将纸箱丢在地上，又急匆匆回到副驾驶座，躬身半掩在里头，像是在找什么。

不多会儿，就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把刀，出了副驾，那刀被丢进地上的纸箱里，登时一道寒光闪过......男人左手捧起纸箱，右手拖着旅行袋，加快脚步朝临街的商务大厦走去。

这场景，简直......！

刚刚才受过惊吓的许思名，心里又咯噔一下，只觉着身体发僵，背上微微渗出一层冷汗。

这是...杀了人打算抛尸吗？

抛这儿？这儿可是CBD啊！

不可能...应该不是......

许思名迅速别回脑袋，虽然百般犹疑，心中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儿发毛。

这时，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吓得他一个哆嗦，险些把手机扔飞出去，他赶忙接起电话。

“喂...咳咳！”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许思名连忙清了清，“对，师傅您往出租车专用道这边儿开，我在这儿等着！”

上了出租车，司机师傅调了个头，正要与破旧的面包车擦身而过，也不知今天是鬼上身了还是经搭错了，许思名突然叫住司机：“师傅，劳驾先靠边儿停一下，稍等会儿。”

师傅扯着嗓门儿问：“还等人？”

许思名一皱眉：“啧～您小点儿声！没等人，就...有事儿！”

他举起手机，拍下了面包车的车牌号，然后把手机调成录像模式，等着疑似“犯罪嫌疑人”从大楼里出来，他心下寻思，万一真是大案特案，这些影像资料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这可是个极度艰巨而危险的任务！

许思名手心冒着汗，心里暗搓搓的感慨着，他其实从不爱多管闲事，尤其这种麻烦事儿，但今儿就是这么鬼使神差了......

那男人很快就回来了，刚才手上的大包小箱已不知去向，他一路东张西望、小跑着奔向自己的面包车，从驾驶座取出一件外套，然后锁了车门。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车窗玻璃背后，许思名早已点开了录像键。

大概是发现旁边多了一辆出租车，那人往这边望了过来，许思名赶紧放下手机，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还好，那人只是望了一眼就走了，许思名立刻跟司机说：“师傅，走吧，赶紧！”

司机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随即问：“你...在偷拍？”边说边从后视镜里一下下瞟他。

“啊...啊？不是，您别问了，麻烦事儿，没必要知道。”许思名压着嗓音说，然后低头打开了刚录的视频。

虽然灯光微弱，还残，但好在离得近，视频里基本能看清那人的样子，就连他转头望过来的瞬间，也极其短暂的留在了影像里，一瞥之下，样貌竟还挺俊秀，只是朦胧中泛着疲态。

男人白色衣服上斑斑驳驳的痕迹很是扎眼，成功引起了许思名的注意，他仔细辨认着。

褐红色......娘的！血迹啊？!

许思名倒抽了口气儿，感觉这基本能证实他的猜测了，他关掉视频，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偏头望向车窗外。

绚烂的华灯掩映着清冷的街道飞驰而过，许思名将车窗摇下一条缝儿，晚春的夜风还夹带着一丝寒意，灌了他一个激灵。

这一天到头都特么是些什么破事儿啊？！许思名无声的咒骂着，可叹息过后，他又重新打开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

街边那栋暗沉沉的商务楼，底层装了全透明落地窗的一间，突然亮了灯，一个镂刻着咖啡杯样式的牌匾，也被暗灯打上了一层光晕，中间写着俩字——“遇﹒见”。

堂内整体不算太大，但花了些心思布置后，愣是从视觉效果上给人敞亮的感觉。

雅致的桌椅、舒适的懒人沙发、别具一格的装饰物，靠近吧台的地方还有一个展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咖啡杯......

每个角落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唯有吧台上杂乱无章的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盯着那堆纸箱，狠狠吁了口气儿，然后用袖子蹭了蹭额角的细汗，他袖子上还有两处褐红色的印迹，虽然不大，但衬在白色衣料上，格外显眼，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他开始拾掇这些杂物，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推了推门没推开，便屈指在玻璃门上敲了敲，然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冲屋里人挥了挥手。

屋里人一脸疑惑，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看这老大哥还算慈眉善目，他便去开了门：“请问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却见这老大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脸，肃杀之气登时扑面而来，他猛的推了一把门，趁对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快步抢了进去，抓住年轻人的右臂往后一别，动作那叫一个专业有素。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又闪进来俩人，穿着警察制服，从老大哥手里接过人，左右架住。

“老实点儿！”老大哥低喝一声，然后龇着牙，甩了甩自个儿膀子，“啧～个头还真不小！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最好老实交代！”

“诶！？干什么？”年轻人刚开始还应激反抗，但根本动弹不得，后来看清了左右俩人穿着制服，消停了，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一脸茫然，“交代什么？警察大哥，我没干什么坏事吧！你们抓错人了吧？！”

没穿制服的老大哥顺手拉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双臂抱在胸前，语调低沉而有威慑力：“抓没抓错查过之后就知道了，所以你最好配合。”

紧跟着，他掏出自己的证件亮了亮：“我们是辖区派出所民警，我姓杜，这是我证件，你身份证先拿出来！”

年轻人说：“杜警官，我真没干坏事，我配合还不成吗？不过你们抓着我怎么拿啊？”

“......你最好别耍花样！”杜警官如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然后给其中一个穿制服的警员使了个眼色。

警员松开了他右臂，他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子，递了过去，杜警官一把捞进手里，垂目翻看。

“林莫？”杜警官撩起眼皮儿，对了对本人跟身份证上的照片，然后合上了皮夹子，“说说吧，这么晚在这干嘛呢？外头那个面包车是你的？”

“杜警官，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个咖啡馆准备开业，我拉点儿设备用具过来，也犯法吗？”这个叫林莫的年轻人一脸无辜，也有些气恼，“外头的车是我们老板的，借我运货的。”

“运货？什么货？刀和尸体吗？”

“什...什么？”林莫瞪圆了眼，呆了片刻，深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一脸惶惑的问，“唔...刀是有，不过都是些烘焙刀具，做糕点用的，这个也违法吗？”

“......”杜警官又瞟了一眼他的袖子，“你那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哦，今天干活不小心刮破了，没处理好，渗了点儿血出来。”林莫说着，强行从另一个警员的控制中挣脱了出来，然后把袖子往上撸了撸。

果然，他小臂上有一条挺长的口子，这会儿不流血了，但看着很新，皮肉还有些外翻。

“还有个挺大的旅行袋，拿出来我们看看！”杜警官的语气突然柔和了许多。

“那个...都是我的私人物品，我去拿！”林莫说完，径直往角落走去，那儿有个不怎么显眼的暗门，俩警员也没再跟着。

很快，林莫把那个简易旅行袋拖了出来，他利索的拉开拉链，边翻腾边解释：“诺～就是些被子衣服、生活用品！”

杜警官起身蹲到了他旁边，探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林莫问：“不过大哥...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旅行袋的？”

“咳咳...唔，这个我们查清楚了会跟你解释，但我们还想请你老板过来一趟，确认你的身份和说辞，劳烦请他带上有关证件。”

“啊？太麻烦了吧，这么晚了......”

“职责所在，还请配合，也是对你负责，你说是不是。”杜警官强势打断了他的话。

林莫心里纳闷儿，这什么逻辑，怎么就对他负责了？但这话听着也不知怎么反驳，他拧着眉慢悠悠晃到吧台，翻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廖哥，这么晚还没休息？”林莫转弯抹角起了个头，磨磨唧唧扯出正题，“嘿嘿～对不住廖哥，店里出了点事儿，得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是这样......”

***

不到半小时，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一身风尘仆仆，推门而入，这人戴着副粗黑框眼镜儿，嘴巴周围留着一圈细细的胡渣，衣着偏休闲却不失得体。

“廖哥！”看见进来的人，林莫立马站了起来。

廖哥草草冲他点了下头，然后迅速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很快将目光定在了杜警官身上，他露出一个讨好又不失诚恳的微笑，快步上前，伸出右手，躬身道：“警官你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廖凯，哎呦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办案！”

杜警官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廖老板你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廖凯相当从容，边说着边从手中的文件袋里抽出一沓材料，“警官，这是证明我们店合法经营的所有证件，这是林莫的劳动合同，还有他当时提交给我的个人资料复印件，您看看！”

杜警官粗略扫了一眼，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廖老板，别担心，我们不是要查你的店，只是流程上我们回去得有个交代，写报告也得有个佐证，你别介意。”

廖凯应和：“不介意不介意，您太客气了！”

杜警官收起手机，瞅了瞅二人，略显尴尬的蹭了蹭鼻尖儿：“是这样...我们刚接到报警电话，根据报案人的描述和传来的视频，有充分理由怀疑林...林莫对吧，有行凶嫌疑，所以...呃，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得出警......”

“啥？我靠...这玩笑开大发了吧！！”林莫有些恼火的打断了杜警官，他今儿忙活到大半夜，本就疲惫不堪，还遭遇这么个乌龙闹剧，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不怨念。

廖凯瞪了他一眼，转而和和气气对杜警官说：“我猜也是误会，我们店虽然规模小，但招的人都是正经小年轻，没想到咱广大群众现在还这么热心啊，哈哈哈～辛苦几位大半夜跑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说话间，已将人送到了门边儿。

杜警官临走又回头看了眼林莫，诚恳道：“对不住啊小兄弟，让你吃了些苦头，那个...手臂赶紧处理下，别感染了！”

将人彻底送走后，廖凯才拉下脸来：“你瞅瞅这还没开业呢，就给我惹麻烦！”

“......廖哥，这真不怪我啊，我也是今天才亲身体会到啥叫飞来横祸，躺着也中枪！”林莫倦怠的脸上满是无辜。

生意人虽然忌讳这些，但廖凯也是个通情理的，知道这莫名祸端怪不到人家头上，只能闷哼一声作罢。

他环顾了下屋内，又问：“收拾的怎么样了？”

“嗯嗯，你放心廖哥，这两三天就能收拾好了，保证下周能开张。”

“你自己东西都搬过来了？”

“还没搬完呢，主要是...书有点儿多。”林莫嘴角向两边微微一扯，露出个略显赧然的笑容。

“Woc！你小子又跟我面前装知识分子是吧，我以为你三分钟热度假正经，没想到你还玩真格的，行吧！”

廖凯转身准备往外走，突然又回过头说：“哦对，我可跟你提前讲清楚，只给你暂住一阵子过度，别想赖我这儿啊，抽空赶紧找地方去！”

“好嘞廖哥，这个你放心！对了，那车...今儿还给你送回去吗？”

廖凯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这鬼样子，出去都能吓死个鬼了！我那破面包本来就身残志坚，再让你疲劳驾驶非得折腾散架喽，今天先睡这儿吧，车明早抓紧时间开走，搁那儿肯定得贴条，记住了，早点儿啊！”

“行行行！谢谢廖哥，真的～无以为报！”

“......滚蛋！”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身残志坚的小破面包，还是被兢兢业业的交警同志贴了条......

“啊！！！这特么一茬儿接一茬儿的...几个意思啊，本命年犯太岁吗？！”

林莫真想把手中的罚单揉碎，再把身残志坚的小破车踢散架，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挤出个微笑，深呼吸了三下，硬生生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