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壹章

“嗬，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破旧的戏搭子上有个男人带着简陋的面具在上面“咿咿呀呀”地比划唱戏，

“好！”

台下零零碎碎传来叫好声，路过的人看到这一段也驻足放下扁担拍手称快，欢呼声给死气沉沉的长街添上一丝生气。戏搭子旁边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男人在路边的摊位上挑东西，老板沉闷地坐在竹椅上扑棱着葵扇，不耐烦地看着白衣男人挑拣东西。

天上灰蒙蒙的，厚厚的积雪铺在路上，走路时候踩下去也是深一脚浅一脚。

“唉，今年过年生意不好，又要一个月沾不上荤腥了。”

“那能咋办呢？一家人咬咬牙，我看隔壁老张家又生了一个孩子，还在考虑要不要扔了算了。”

白衣男人放下手中的东西，隔着斗笠上的薄纱看向简陋的戏台。台上的男人看起来唱得吃力，搬弄了半天，台下的看客又稀稀拉拉走了大半，忽然他高声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台上的男人唱得哽咽，唱到最后眼角居然含了一滴泪

“....奈若何？”

白衣男人抬头看着戏台上满头大汗的男人，弯腰在戏搭子前面的破碗里扔了一串铜钱。

“哇！”远处传来小孩地哭声还有妇人们的哀怨声，男人在茶馆里咒骂着不平的一天，头上的乌云密布，几乎压的脏破的长街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白雪压梅，天色泼墨，苏文行色匆匆地穿过长廊走向摄政王办公的静室，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隐约可以看见落款上盖着私章。

“主上，长怀门回信了。”苏文双手托着信张，单膝跪在静室门外。

“进。”屋里头的男人开口道，声音略带些疲惫，此时侍女刚好托着安神汤走到静室门口，苏文顺手接过汤药朝侍女示意，侍女便低头带着梨木托盘退了出去。苏文低头走进去把安神汤放置在堆满了公文的案上，单膝跪地朝案旁的男人递上信纸，

“长怀门门主回信说可以带人前往江湖大会，只是需要主上亲自前往。”

苏来归皱了皱眉，单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眼下一片乌青，疲惫地说道：

“奇怪的条件，还有其他吗？”

“长怀门还提出要黄金百两和一些珍稀的药材。”

苏来归单手撑着额头，看起来面色严峻，沉默了一阵他才闭着眼睛笑了一声，

“狮子大开口。”

苏文跪在地上静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来归声音沙哑地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此行有诈。”

苏文一丝不苟地跪在苏来归身前低声说：

“主上，依属下愚见，若是能为太妃娘娘寻到红颜丹，这点东西也是值得的。”

“本王知道。叫苏悯交接一下朝中的一些琐事，这几天朝中的要紧事列好放本王案上，拟一封辞呈上奏陛下，盖本王的私章就行。”

“是。”

苏来归捻起信纸放进烛火中燃尽，他眸中星火跳动。苏文余光看向公文旁边正午时端进来的吃食，平日主上爱吃的莲叶羹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梨花木托上。苏文正想说什么，苏来归抬眸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臂对他摆摆手，苏文便知趣地拿着吃食低头退了出去。

苏文出去后，苏来归瞌上眼睛眯了一会，心中千头万绪如乱麻扰得心头烦乱，干脆睁开眼睛起身望向窗外的漫天飞雪，梅树被压弯了枝丫，却压不住灼灼怒放的红梅花，飞雪难掩寒花香，苏来归伸出手摘了一枝开近窗台的红梅，凑近细嗅冷冽的淡雅花香，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是不同。”

他深深吸了一口，似乎要把冰冷暗香刻入骨中才能稍稍摆平心中的烦闷，然后把花骨随手插在案上的青花瓷里。

安神汤已经凉了许久，被苏来归随手倒掉，他低头处理起如山的公文，一直看到子时才疲困地在小厮的搀扶下走回卧房。

风雪漫漫，熹光来临，侍女端来温水与朝服低头走进摄政王府的卧房，侍女往温水盆里撒下清晨新摘下来淘洗干净的红梅花瓣，另一个侍女为苏来归递上盐巴和温度适中的湿面帕，苏文跪在卧房门口交代着诸多事宜：

“后日就要启程前往楚州雁荡山的江湖大会，一切皆已打点妥当，主上会以长怀门门主表亲的身份出席江湖大会，此次除了红颜丹还有传闻世上第一凶器的‘血滴子’还有...”

“血滴子？”门里传来苏来归惺忪的声音，屋里头的侍女正在为他戴簪绾发，他眯起眼睛问道：

“有些耳熟，是什么东西？”

“天下第一宗师醉月宗前宗主湘濯的武器，后来湘濯离奇身死，这把第一凶器也就流落江湖了。”

“湘濯...嘶...湘濯？怎么这么耳熟，派人去查一下这个湘濯。”

“是，另外的一些朝中要事已经打点妥当，需要主上拿主意的已经写好放在书房案上，若无其他要事属下先行告退。”

屋里头的人淡淡应了一声，苏文便倏然消失熹微的晨光中。

侍女端起洗漱用品与昨日摄政王穿过的寝衣低头退出卧房，小厮在门外跪候苏来归出门。细雪飒飒，迎面朔风吹散一夜旧梦。

出发那日的阳光和煦，苏文在前面控着马车，苏来归在马车里的金丝软垫上坐着，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拿着玉质佩珠一节一节转着，敛目一边养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公务。周边的草木岑蔚，苏来归隐约嗅到花草带着冷冽冰雪的味道，

一连赶了大半个月，苏来归这两天都是在马车和客栈上处理政事文书，此时正困顿着撑着额头歇息，马车的颠簸渐渐缓了下来，苏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公子，咱们到了。”苏来归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暗哑道：

“知道了。”

他掀开车帘缓步走下台阶。彼时正是黄昏。雁落山脚下的集市人来人往，卖面卖包子的吆喝声、妇女小孩的吵闹声、公子哥儿的谈笑声....声音不大，却颇为嘈杂。远处的夕阳灼灼，流霞深处的暮云重重，苏来归扶着苏文的手臂走在街上，接过了后者递过来的三尺银剑“风尘”。

“公子，江湖大会在雁落山山腰上，门主已经到了。”苏文毕恭毕敬地在他身旁说道。苏来归左右扫视了一圈，看见无论是酒肆还是小摊儿，都有不少持刀拿剑的人盯着雁落山山腰瞅着，还有人注视着苏来归的风尘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苏文见状便压低声音道：

“公子，现在不少杂鱼杂虾都盯着这里，可要解决了那些杂碎？”

“不必了，走吧。”苏来归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柄折扇，这把扇子咋一看平平无奇，细看是用湘妃竹为扇骨的梅花头折扇，上头还仔细雕刻了梅花状的暗纹，扇面是绢面质地，扇柄的扇坠坠着一颗小巧的羊脂玉，末尾串着一穗精致的墨色锦线流苏，

苏来归像真的第一次出门的公子哥似地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左顾右盼地瞧些小玩意。集市上的东西颇多，苏来归尤其喜欢看别人扎竹编和编灯笼，还有糖葫芦甩糖风和画糖人。他专注地看着一个扎竹条蚂蚱的阿公干活，等对方扎好一个便颇给面子的抚掌叫好。

他一边拿着一堆小玩意逛着一边买些小吃填肚子，他三次往回走只为了买同一家铺子的梅花糕，他叫苏文记着这家店家的样子，心里盘算等江湖大会后就再来买一份。这处地方热闹非凡，常常传来男人的吆喝和妇女的讨价声，苏来归就淹没在这些烟火气之间到处乱窜着。

“老板这是什么，卤煮火烧？”

“豁，这棍子上面插着两张小纸条就能飞啊。”

在苏来归眼里都是些稀奇玩意，他一边走着一边买了各种东西，苏文在后头任劳任怨地拎着这些东西一边紧跟在苏来归身后，主仆二人磨磨蹭蹭地上山赴会。

“这里虽然地方偏僻，百姓却开心热闹，倒比别处好些。若大周处处皆是如此那该多好。”

苏来归看着面前的嘈杂热闹的集市被悄然当空的暮色笼罩，神色平静地抬起嘴角。身旁的苏文低头称是，苏来归侧头瞥了他一眼，手里拿着折扇甩着，继续哼着曲儿赶路。

等到主仆二人走到雁落山腰时已是戌时，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不远处有几座灯火通明的高大府邸，装饰华美精巧，飞檐斗拱，眼观可海纳千余人，周围还有搭建精致的亭台楼阁。走近瞧去，最近的一座府邸门上挂着一幅名家书写的“十年灯”字样的牌匾。门前有数位侍女端立着，见到人行至门前便弯上前腰行礼道：

“敢问少侠名号？”

苏文在苏来归身后抬头回答：“我家公子是长怀门门主的表亲，门主说公子年纪年轻，特地带来见见世面。”

“公子可有贵门门主亲笔手谕？”

苏文递上长怀门门主的亲笔手谕，侍女低眉顺目地接过，再三确认后才把手谕递回，柔声叫身后的守卫放行。

由侍女领进金碧辉煌的前厅，各处玉石金箔雕梁画栋，比起贵族府邸也不为过，苏来归略略扫了一眼，各路大小门派子弟正在推杯换盏，家仆侍女脚步轻快地端着各类吃食和瓜果点心上席，而端坐上方的男人正与一派掌门低声交谈，时不时浅浅露出一丝笑意。

“这位便是江湖盟主了吧。”苏文低声在苏来归的耳边说道。

“大约是了。”苏来归接过侍女端来的酒杯，朝对方微微頜首，侍女垂眸点头福礼，口称“少侠慢用”便离开了。

“这里的奴才好规矩。”苏来归把酒杯递给苏文，饶有趣味地说道：

“王公贵族，莫不如此了。”

苏文不答，只伸手轻轻沾上酒液入口舔舐，片刻后对苏来归说：

“无毒。”

“自然无毒，只是这般美酒，王府也少有，特赏给你试试罢了。”他轻笑一声，拂袖而行，苏文明白他言下之意，紧跟几步压低声音道：

“可要去查？”

“江湖门派虽然各有势力，可到底是一介草莽，看来这里虽然远离天子脚下，却能独受江湖盟庇护啊。”苏来归眼神几变，勾唇道：

“罢了，为母妃找红颜丹要紧，其余事容后再谈。”

苏文抬眼观察了一下苏来归的神色，见自家主子神情尚好，便继续低头跟在他身后。

主仆二人找了个少人的地方坐下，落座之后也只是喝闷酒，甚少动筷。没什么让注意到他们主仆，若有人前来搭话苏文也都用“长怀门门主表亲”这个身份来搪塞过去。

江湖盟主握住身边身着华服的夫人的手，附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夫人看着他点了点头，目送他悄然离开的席间。此时席上上了几位舞娘给宴席助兴，席间喧闹声更甚，苏文附在苏来归耳边说：

“明日便是江湖大会了。”

苏来归点点头，又仰头喝尽了杯中琼液，苏文皱眉说道：

“公子，过饮伤身。”

苏来归笑看了苏文一眼，又自顾自给自己斟满了，

“无妨，本公子千杯不倒。”

宴席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席间的舞娘都换了几拨，此时一位侍女行色匆匆地穿过大厅，跑到上席主位隔壁坐着的夫人旁边，苏来归对身旁的苏文说道：

“这位便是江湖盟主的夫人，逸风派副门主颜欢。”

“你说什么？”颜欢刚刚陪客的笑颜瞬间敛起，侍女眼神慌张地看着对面的妇人，半跪下来道

“门主，当务之急是要...”侍女嘴唇颤抖，只见颜欢垂眸思考了一会，才盯着侍女小声说：

“别慌，起来说话”颜欢扶住额头定了定神，悄声吩咐了身边一个贴身侍女，侍女垂眸半蹲，听完吩咐便悄悄退出大厅往内室走去，身旁的人见着了便询问道：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盟主怎么不见了。”这位照杏门的老先生德高望重，颜欢抬眸看向他，他便祥和地笑着说：

“颜门主莫慌，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事一起商量。”

颜欢表面看起来非常冷静，苏文此时发现江湖盟主不见了，便附耳悄声提醒了身旁的苏来归，苏来归微微皱眉，低声道：

“看夫人的神色，看来事情有点难办。”

颜欢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上席，侍女赶忙起身搀扶，只见颜欢面容冷静稳重，她作了一礼朗声朝下方道：

“请诸位安静一下，且听妾身一言。”所有人的目光顷刻全部望向颜欢，苏来归也颇好奇的望向上席，颜欢声音平静地说道：

“就在刚才妾身的侍女来报，方才盟主遇袭，府上大夫已经在瞧了，妾身也正在派人去查，现在已经封了府中全部出口，现在只请诸位稍安勿躁。”此言一出席下哗然，底下纷纷传来窃窃私语。

“盟主大人武功一骑绝尘，怎会遇袭至死生未卜？”

“江湖大会这种场合，居然有人胆大包天袭击盟主，莫不是为了.....”

说话间府中门口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皆向外望去，清冷的月华下一辆马车停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