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陆章
“摄政王?”苏来归挑眉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湘思不置可否,只走近在他身侧又问了一句:
“侍奉殿下的家仆呢?”
苏来归有点好笑,这人也忒记仇,随口说的几句话都记刻在心里一清二楚,他抬手示意他坐下,缓声说:
“请坐,本王今晚请你过来的目的你很清楚。”
“不是苏文跟在下讲吗?”湘思平静的眸底漏出一丝得逞的得意,苏来归说:
“方才人多口杂,你别放在心上。”
湘思坐在苏来归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苏来归拿出茶盏一边给湘思斟茶一边对他说:
“苏文说昨夜除了府上家仆便没有人活动了,而前君门主身为大门派的副门主在那种宴席上没有出现着实奇怪。至于梦桓门,那位谢少侠实在太反常了,他对盟主夫人说的话就像要达成什么目的一样,但先按下不表。”
“然后呢?”湘思伸手接过苏来归递过来的热茶,颔首对他表示谢意。
“本王仔细想了想,若要杀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虽然不排除是一个人行动,但本王更倾向于同伙作案,不然没必要挑这个时间点给自己添麻烦。”
杀人的理由很多,情杀、仇杀、但更有可能的是杀人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总不可能为了一时兴起杀害江湖盟主。
苏来归敲了敲案沿对湘思问道:“你觉得你能在盟主下走过几招?”
湘思用茶盖子撇去茶面的浮沫,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沉吟片刻才回答:
“多年前在下随家师在一次宴席上见过他,大致推算的话现在约摸过百来招他便能打掉在下的配剑。”
江湖盟主是凭内力压制对方,是江湖上少有的修炼内力的奇才,而在绝对的内力压制面前耍多少花招都是不顶用的。
“但你的内力也不差了,现在能做到结霜化凌的又有几人呢?若能把你内力压制住,那能杀掉他的必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所以本王才推断有同伙。”
“不,在下认为即使有同伙那也是接应作用的,两人以上更难出入内堂进行刺杀。若是熟人作案而此人又内力深厚,那也有可能成功杀掉盟主。而且宴席上所有人的武器都存放在内堂处,若盟主没有携带武器而凶手携带了,那是否就可以说得通了?”湘思有条不紊地认真解释,苏来归听后思考了一阵,又说:
“如果按你的说法那凶手必然有很严密的计划。夫人应该不会留内力如此强的家仆在府上,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宾客,而且极有可能在我们这群人之间?”
湘思思忖片刻,谨慎地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周遭只能听见烛火跃动的声音,
“咳咳....”苏来归又扭头掩手咳嗽了起来,湘思说:
“你先好好休息吧,在下明日再来。”湘思把案上的热茶递了过去,又起身放好了椅子正准备叫苏文进来,苏来归压下他的手说:
“苏文出去了。”他掩面自己坐到床边,瞄了湘思一眼道:
“苏文还有好一会才回来,你再坐一会。”
湘思无声望着他,过了一会才小声说:
“附近可能有人探查,在下在此会惹人怀疑。”
苏来归扯住湘思袖子在他耳畔低声说:“就是有人在附近,苏文不在身边,你留本王一个人在这里不怕本王有危险吗?”
湘思下意识伸手拿剑,苏来归靠着软枕扶着额头看起来很难受地说:
“本王头疼。”他又悄悄瞄了湘思一眼,发现对方正在垂眸看着他,湘思对他说:
“在下去把他们处理了。”
苏来归抬头望着他,复而又低声说:“算了,你走吧,本王自己歇会就好。”
湘思眼眸微动,正想开口,苏来归又推了推他说:
“你走吧。”
湘思盯了他一会,一拍衣袖正准备抱拳告辞,苏来归抬头深深地望着他,似乎在谴责他的良心。
“......”
湘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半个时辰苏文总回来了吧。”
“坐久一会。”苏来归一边抽开隔壁的椅子一边说:
“你身上是什么香?”
他把湘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撑着床头旁的桌案说话。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门,湘思随手把窗户拉紧实了一点,又在鎏金炭盆里添上几块炭,淡淡地回道:
“在宗门自己用兰花和着百合汁子调的,安神的效果私以为比安神香好一些。”
“那你坐来为本王安一下神。”苏来归起身浇灭了一旁香几上点着的安神香,又问:
“本王一直很想问,你们醉月宗都是干什么的,学些什么武功,维持生计的银子从哪儿来?”
湘思眼神倏而警惕起来,苏来归轻轻按住他肩膀道:
“别紧张,闲谈罢了,总不能干坐着。”他凑到湘思耳边低声补充一句:
“苏文会把他们处理干净的,你别打草惊蛇就行。”
湘思微微蹙眉,但还是接了话茬说道:
“醉月宗的武功都是家师传下来的,不过我们学的各不一样。”
“看得出来。”苏来归思索了一番又开口说:
“令师乃武学大成者,令师弟所学扇法,那玉扇应该是令师特制的吧,相传当年湘宗师自创一套扇法,杀人封喉,结血凝霜,扇刃不沾丝血便制对方于死地。”
湘思一直在观察苏来归面上的神情,他也不开口回答,苏来归带着点揶揄的意味说:
“本王很好看吗?”
湘思挪了一下位子,目光瞥向苏来归搭上来的手平静地说:
“殿下说笑了。”
“你用的是承影剑,‘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本王倒真想一睹名剑的威力。”
上头的屋檐传来一丝声响,湘思看了一眼苏来归的脸色,起身道:
“夜深了,明日还要与众门派议事,还请殿下早点歇息。”
苏来归靠在床沿,柔声提醒:“夜雪寒冷,你带把伞。”
湘思回头眼底无波的望了他一眼,淡淡道:
“多谢殿下关心,回屋不过寥寥几步。”
湘思临走前回头看了苏来归一眼,看见的只有对方盈盈温和的笑意,他拿起承影便告辞了,抬步离开温暖的房屋。
朔风顷刻裹挟着暗香盈袖,他小心地关上门,大步地迎着风没入夜雪里,寒酥落地,连脚印都不曾留下。待对方走远,苏来归望着床头的木板发呆,他摸了一下木板上雕得栩栩如生的莲花低声说:
“虽然是用普通的木材,但雕得颇为精致啊。”
苏来归实在觉得头晕,身侧还留着湘思带点清冷的兰花香气,他就这这点余香几下躺在床上,一边裹着被子一边对着天花板吩咐:
“你今晚休息好,明日随本王到前厅。”
上头的瓦砖传来一丝声响,一道黑影从窗户忽而闪进来,苏文半跪在床前,颊边还带着一丝血,他微微喘气,低头对苏来归说:
“属下为您守夜。”
苏来归盖好被子,周身慢慢暖和起来,他声音沙哑地说:
“随你,反正今晚就算出事也轮不到咱们。”
苏文眼神微动,似乎心中斟酌着什么,最终回了声:
“是。”
颜欢辗转反侧在床榻,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隔壁的被褥一片冰冷。她心中的心绪混乱,不可抑地回想起曾经相知的人。
他是江湖盟主,是逸风派门主,是她的年少情人,但他是她的如意郎君吗?她却不清楚,两个人曾经都那么要强,可旁人总是议论着。
“那是逸风派门主的妻吗?怎么这么不着调的样子?”
“没点做人妻的样子,给盟主丢人。”
颜欢学着别人的妻子一举一动,注意举止得不得体,劝谏丈夫注意身体,照顾丈夫的心情,盟主却说:
“你不必这样。”
他问颜欢为什么要做这些,他说:“你可以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谈何容易呢,他是盟主,是逸风派的门主,盟主的妻子不可能是放肆洒脱的颜欢,他的妻子不能叫别人“臭老头”,把别人的掌门得罪个遍,不能毫无顾忌地跟兄弟们喝酒吃肉,跟一帮汉子窝在一起烂醉天明,不能放肆地穿着鲜艳的红衣骑马打猎摘果,在他这个盟主脸上画花猫。
“我说印窥觞,你很逊哎,你以后怎么当逸风派的门主啊?”
“夫君,妾身给你做了参汤,喝了再继续看书吧。”
两种声音环绕在颜欢的耳边,交织着两种不同的人生,可即使她退了千万步,也有人会说:
逸风派副门主颜欢,只是凭江湖盟主上位的女人。
无论如何都堵不住悠悠之口,可她也曾有千万种选择,她曾挑剑斩旌旗退敌八千里,也曾洗手作羹汤甘作他人妇。回首半生,到底哪个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早已分不清心中所想了。
我们之间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是意难平。
外堂的门外传来的叩门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颜欢睁眼抹去泪痕,谨慎地望着珠帘外的玄关处:
“夫人,您睡下了吗?”
颜欢眼神一凛,迅速摸向床下暗格的配剑,警惕地望着珠帘处,她起身到一瞬间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奴婢来为您送安神汤,您睡下了吗?”
又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外头传来了“咯吱”的开门声,脚步声缓慢的响起,
“咚..咚..咚..”
仿佛外头的侍女小心地端着一碗汤缓缓走过来。
“夫人...”
晓色漏进窗户,苏来归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一阵清苦的药味钻进鼻腔,他扭头一瞧,案上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苦汁子用玉碗盛着,底下压了一张纸条,隔壁是新摘的梅枝用白瓷瓶放水养了起来。几片红梅花瓣落在白纸上,纸条上面用行楷小字写着:
有人侍奉的王爷,湘某不想多照拂一位生病的盟友,思虑良久,因而给你配了一副安神稳元的方子。
苏来归拿起纸条,上头还有轻微的暗香浮动。苏文本端着热水半跪着低头伺候在旁,见苏来归投了一个眼神过来,他便解释:
“主上,方才您休息的时候湘宗主亲自端来了这汁子,上头还插了一枚长银针,属下也试过了,无毒,属下已经帮您把银针去了,汤汁底下也没藏着别的东西。”苏文见苏来归久久不动,他又问:
“主上,要倒掉吗?”
苏来归挥手,苏文便放下东西低头起身关门退了出去。苏来归端起药喝了一口,清苦的味道散在舌尖,他放下药碗,觉得有一丝好笑。
苏来归心想,他也算见过不少男男女女的各色美人,都是酥若无骨温香软玉的大美人,哪个往怀里一倒不是千金难求的人间尤物?他勾勾手指这些美人就会自觉爬上他的床,可惜都少了一丝风流。
苏来归那早逝的先帝兄长生前一直担忧他的婚事,多少世家小姐大家闺秀一一介绍牵线给他都被尽数打发回去。先帝曾经甚至介绍过一个贵族公子到摄政王府上,放言只要他这个弟弟看得上他便即刻赐婚,只求弟弟身边有个可心人,却被苏来归哭笑不得地吩咐苏悯原封不动地护送回去。
“皇兄,臣弟自知自身龙阳之好,实在不好耽搁那些好姑娘下半辈子的幸福与名声,可你送个男子过来也不是事儿啊,那传出去不惹了笑话,白白连累咱们皇家和那公子家里的名声,要不得要不得。”
先帝拿苏来归没办法,说这糊涂弟弟在世间再没有能看得上眼的,唯有天上的仙子才能把他迷住。苏来归在一旁揣着手笑着称是,先帝挪揄之余只叹气说以后遇到中意的,便亲自为苏来归说媒赐婚,顺带让他看看是怎么一个神仙人物能把他这糊涂弟弟迷住。可惜话未实现,先帝却早早仙去了。苏来归每每思及至此,总是不由得叹息,心说皇兄不厚道,臣弟尚未有意娶亲,你怎的就钻进那三尺黄土里头了?
苏来归对湘思一眼动心,仔细想想倒不是对方的容貌比得上那些稀罕美人,他的皮相比不上他身旁七窍玲珑心的师弟,大抵是对方清冷锋利的眉眼太漂亮,又或者是那脾性不俗,格外吸引人。
苏来归穿戴整齐,一身金缕云纹玄衣,把头发用丝绸发带束在脑后,手里拿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开口吩咐门外的苏文:
“走吧,去前厅会会那些老狐狸。”
湘思正在更衣,刚系好腰封,拿起木梳正准备重新梳发,窗外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燕,湘思一眼认出这是江载月的信燕。这只白燕是湘濯训了半载送给江载月的七岁生辰礼物,不畏严寒风雪,身形轻巧利于隐藏,又通人性,白燕的额前有一小簇红毛,江载月拿到之后一直喜欢得不得了。湘思放下梳子抬起手臂轻唤一声,白燕便落到湘思的手臂上,脚上绑着一个小信筒,湘思解开之后看到四字:
师兄亲启
湘思展开白纸,江载月先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一通峰下的人到处掰扯,听得他头疼,又朝他问好了一番,问他在峰上有没有什么线索?都是些琐碎的废话,白燕脚上还绑着一个很小的瓷瓶,写着补身体的药丸,湘思取下之后倒出一枚丸药,放在瓷碗里和水化开,静置一刻后撒在信纸上,日光从窗外照耀进来落在信纸上后便显示出额外的内容:
这两日有皇城有探子潜伏宗门附近,疑似前来刺探。
湘思看完之后眼底一沉,他踱步到案前思绪几转,回想起昨夜与苏来归的谈话,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他思考片刻,斟词酌句后提笔回信,须臾写完后捏着纸条沉思了片刻,白燕亲昵地窝在他身边,啾啾讨要吃的。
湘思喂了白燕两粒米饭,把信挂回它的腿上,把它送出窗外,晨风吹起他尚未梳起的墨发,带起身侧的翩翩衣袂,伸手接住窗外的一粒碎雪。
江载月坐在软椅上看完湘思的回信之后,悠然地抿了一口茶,朝身边传消息的宗门弟子淡淡地眯眼说道: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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