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柒
从前厅的窗户看去正好能瞥见一隅灼灼怒放的红梅。湘思无聊地瞅着红梅被白雪打落花瓣,落花杂着白雪,暗香清寒纠缠一处。侍女把早膳端上桌,然后从一旁的盅里拿着银针一碟一碟点心试过,众人正等着南位的颜欢落座,一起共用早膳。
屋外的雪景寂寒无声,琼瑶满地,唯有碎雪带着枯叶残英飒飒而落的微响,门外的老仆拿着扫帚眯起眼睛着眼望去,皑皑雪天一色,唯远处青峰仍着墨。
“岁寒,又见故人。”老仆浑浊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青峰,干瘦的手指抓着扫帚,慢慢地扫着庭前的雪。
湘思瞥向隔壁空落落的位置,端起茶杯撇去茶面的浮渣抿了一口茶。
“湘少侠,令师湘濯宗师之名在下久仰,今日得见醉月宗宗主实在有幸。”青锋派门主走向前与他搭话,他放下茶杯抬头瞄向他腰间的三尺青锋剑,站起身不惊不澜地回道:
“拜见青锋派门主,醉月宗小门小派,在下有辱师门。”他眼底淡然平静,对对方略略颌首抱拳。
青锋派门主闻言哈哈大笑,坐在旁边的空位拉着湘思的手臂招呼他坐下来,拍着他的肩坦率地说:
“湘少侠说笑了!前日初见便知湘宗主不俗,若非眼下还有要事,我必与你痛饮一番!”
“多谢好意。”湘思低头饮了一口茶,青锋派门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递给他一枚令牌,
“我感觉湘宗主必是个有趣人,我最喜欢结交有趣人了,这块令牌是我派以示门内上宾的令牌,以后若有困顿之处,尽管来凭此令牌来青锋派找我,老大哥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能救济一二的。”
“若您人微言轻,在下便是微如蝼蚁了。”湘思轻笑一声看向这枚铜质令牌,青锋派门主瞧着他的神色,把令牌塞进他的手里,
“只是结交个朋友,并无他意。”青锋派门主爽朗一笑,拍了拍手转身与旁人寒暄,湘思盯着这枚令牌妥善收好。
左右是当留个门路了。
门外传来开门声,冷风从外堂传来伴随着一声语气飞扬上挑的男音,
“本王来晚了,给各位请罪。”
只见苏文伸手掀开帘子,裹挟进一阵寒意,低头等着苏来归摇着扇子走进内堂,笑意吟吟地拱手道:
“本王今早服药,故来迟了一些。给各位前辈请罪。”话是这么说的,他从进门开始就大约扫视了堂内一圈,只见席上人神色各异,但都说不准是个什么态度。
“无妨,殿下是昨夜着了风寒吗?”
朝凤门的一位长老率先起身伸手相迎,苏来归余光扫过觉得这人眼熟,着眼认真一瞧并非是前日宴席上说话的副掌门,而是一个弱冠年纪的青年男子。那长老长得唇红齿白,眉眼锋利有神,穿着一身红衣,头戴抹额,单耳缀着一条流苏耳坠,腰间佩戴着朝凤门的长老玉佩,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看起来干净利落。
“昨夜怎的不见沈华兄,许久不见,已经成为了朝凤门的长老了。”苏来归熟稔地与朝凤门的年轻长老搭话,沈华出席走到苏来归跟前,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臂,
“在下的马车昨日大雪封路,昨日午夜堪堪抵达此处,恰逢掌门昨晚半夜忽发高热,便是在下替他前来断肠峰了。”沈华眼神如灯,行为得体,说话也是不设防的真诚样子。
苏来归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不晓得这孩子是假糊涂还是真实诚,他回道:
“也好,你也该历练一番了。”苏来归用力回握对方的手,凑近小声对沈华说:
“你还是这忠厚性子,也该改改。”
沈华腼腆一笑,拉着苏来归的手请他入席,桌上众人见两人是旧识,都纷纷抬头看向这处,
“你猜这掌门是不是真的发热。”苏来归入席时对苏文笑道,苏文只低着头不说话,苏来归大概也料到是这个反应,哼着调子给自己斟茶。
湘思坐在西边中间的位子,垂着眸子看着桌面,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青花瓷茶盏,仿佛在等着茶水摊凉。苏来归落坐在他的隔壁,一边接过侍女的湿帕子擦手一边问道:
“湘宗主昨晚过得怎样?”
湘思又抿了一口茶才放下茶杯淡淡道:
“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
“原来沈兄与苏王爷是旧相识呀,难怪朝凤门昨日一再偏袒呢。”梦桓门前日闹事那人坐在西边首位,正撑着手臂看着沈华。
“谢秦琹,前日你才惹怒颜欢门主,你嘴下最好放干净一些。”
沈华怒剐了他一眼,又朝对面的苏来归问:
“方才听殿下说今早服药,可是着了风寒?可好些了?”
苏来归余光瞄了湘思一眼,发觉对方也在悄悄侧眼看过来,他笑意更深,身子往那倾了倾,对沈华说:
“好些了,今早苏文送来一碗药,喝着本王心头都暖和了。”
“如此甚好,苏侍卫对殿下一向上心。”沈华喝了口茶,又朝众人问:
“怎么颜门主更衣洗漱如此之久,如今已经快要巳时了。”
本来众位门派掌事或者长老们正在底下小声寒暄着,此话一出席上静默片刻,青锋派的门主朝隔壁的侍女问:
“夫人怎么还不入席?你们可要去看看?”
侍女们互相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柔声回话:
“门主昨夜只叫奴婢服侍好各位前辈,实在不知道别的事情,前辈们若实在饥饿可以先吃着点心,奴婢待会端新的糕点上来。”
湘思闻言拿起桌上的筷子伸向桌上的一块热糕,苏来归转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湘思:“.....”
“这不是吃喝的问题,你快快请夫人入席议事,耽误了事你担待不起。”青锋派门主朝侍女严肃地说,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朝青锋派门主行了一礼便低头匆匆离开。
苏来归附在湘思耳边,嗅到发丝间若有若无的兰香,垂眸往下望去,看见青丝垂下搭在白皙的颈脖上,隐约还能看见衣下锁骨,苏来归小声问:
“你饿了?”
他抬起眸子,对上对方刚刚饮过茶水后红润的唇。湘思淡淡地反问:
“你不饿?”
苏来归哑然片刻,他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开,望着自己面前的点心回答:
“有点。”苏来归抬手让苏文过来,苏文手中拎着一个食盒,苏来归把它放在湘思面前,打开后梅香夹着桂花蜜的香味扑面而来,盒子里头是一碟梅花制成的糕点。
湘思定睛一看,雪白的糕点上面撒了些许梅花干,还淋了一层香甜的桂花蜜,苏来归朝他说:
“快尝尝,拿你今早摘的梅花赶去小厨房做的,做饭的婆子说这个淋上桂花蜜吃起来最可口。”
湘思侧目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糕点外皮温热软糯,桂花蜜调的甜而不腻,咬开之后软绵的豆沙馅伴随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你摘的梅花用来泡茶很好喝。”苏来归托着腮,看着湘思慢慢咽下糕点,又直起身子亲自斟茶放在他的面前,
“连入眠都安稳许多。”
“喂,你们俩调情调够了吧,我说湘少侠,这外头的王爷指不定就是凶手呢,你和他这么亲近,难不成是帮凶...”
谢秦琹话音未落,一根竹筷如破空之箭掠过他额前的碎发,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抵挡竹筷便划破他额上的肌肤钉进身旁的墙壁。谢秦琹往后倾倒一寸,他扭头看去,钉入墙壁的竹筷凝了一层白霜,众人看向谢秦琹额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周围还有一些细密的冰霜。
“手滑。”
湘思冰冷的声音随之落下,此刻周遭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出这根竹筷再偏离分毫谢秦琹都会当场殒命,而他当他突然刺出这根竹筷时桌上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长怀门的老门主率先道:
“后生可畏。”
苏来归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湘思,对方正垂眸拿着帕子擦手,神色疏离地回道:
“昔日疏懒倦怠,略懂皮毛。”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新筷子,苏来归看着捂着额头发愣的谢秦琹,敛起笑容附在湘思耳旁道:
“若无意外,他应该不是凶手。”
湘思闷闷地应了一声。苏来归侧目看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杯撇去茶上的浮沫,他吩咐苏文:
“这茶这么凉,去换一盏来。”
苏文弯腰接过茶杯低头退了出去,谢秦琹虽然心里惊魂未定,但面上仍然镇定,拔下墙上竹筷嗤笑道:
“王爷就是娇贵,喝茶都要八分烫的呢。”
“习惯了,不比您不拘小节。”苏来归端坐在位置上指了指自己的额上,谢秦琹抱臂嗤了一声,苏来归扭头望着窗外的梅花,赞叹地说:
“高岭之梅开得就是艳丽。”他又对着湘思说:
“泡茶都特别好喝呢。”
“不如皇宫的。”谢秦琹挪揄的意味明显,被沈华瞪了一眼,又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去请夫人的侍女怎的还不回来”常宗帮帮主岔开话题,转头问向身侧的照杏门的张长老。
“妾身去看看吧。”前君刚刚一直在吃早点,说这话时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嘴,端起茶杯漱口正准备起身。
“我跟你一起。”常宗帮帮主起身对着前君叹气道:
“也许是有什么危险,我们两人同行总归安全些”
前君想了一下觉得有理,见她颔首示意,男人便拿起披风披在身上,常宗帮帮主提起长刀朝席上众人道:
“还请诸位在此稍等,我与前门主去请夫人前来。”
青锋门主叮嘱:“万事小心。”
此时席上众人的心绪都不太好,但面上的神情语气上都无甚异常,只是吃了几块点心后大多都停筷。他们自觉没什么心情继续用膳,于是都互相喝茶闲聊着,只有湘思还在夹点心进碗里,但气氛明显不如刚来时候轻松。
此时苏文端着茶盏回来放在苏来归面前,主仆对视一眼,苏文点了点头,然后退到苏来归身后。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湘思堪堪停筷,他接过侍女的茶盏和湿帕子漱口洗手。又过了一阵子,外出的人始终杳无音讯,谈笑声声渐渐低落。
厅里的人神情越来越严峻,湘思正低头百无聊赖地拿着帕子擦拭着承影的剑鞘,苏来归正在看苏文带过来的《资治通鉴》,正看到兴味处湘思忽然伸手挡住他的视线。
苏来归抬头与他对视,湘思侧目给了他一个眼神,苏来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青锋门主面色沉重,张居正在不安地看着随手抽来的古籍,沈华也在食不知味地喝汤。内堂的气氛沉闷,沈华几度想出去寻人都被身旁青锋派门主按住,
“都着急了。”湘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
“你不急吗?”
苏来归颇有意思地看着他的眼睛,抬眉笑道:
“本王何须着急,本王应该是最不着急那个。”
湘思正想再说些什么,屋外却传来轻微的重物倒地的声音,湘思目光一凝,紧接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刺入众人的耳朵,长怀门的老门主起身道:
“老朽前去查看一下。”
“在下也去。”湘思正想起身,苏来归扯住他的袖子,老门主摆手说:
“不必,老朽一人前去就好。”
苏来归拉住湘思的手腕朝他微微摇头,湘思脚步一顿,苏来归用力拉着他坐了下来,
“夫人如今估计凶多吉少,现在谁出去,谁就可能被怀疑是凶手,”
湘思思考片刻,最终坐定下来。苏来归打开扇子观察着席上众人的神情,面色都逐渐焦灼起来,都在互相观察着周围的人。
又过了片刻,沈华拿起茶杯又放下,最后一拍茶杯烦躁地说:
“这都是什么怪事!怎么还不回来!”
青锋派门主也皱眉,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此时一阵疾风撞开窗户,窗门“砰”地一声撞在墙壁上,朔风卷携着一股血腥气闯进屋内,湘思提起承影皱眉站了起来,只见一个人形的物体倒吊了下来,众人定睛一看,常宗帮帮主吊在窗外,身上还淌着血,皑皑雪地被滴下的粘稠血色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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