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目录

第10章拾

床边案上的烛火随风跃动,随着窗外一片又一片的落叶逐渐衰微,苏来归辗转反侧,听着烛火的声音和窗外细微的风声,总不得安眠。

“可殿下与在下,都赚有一夜雪月寒梅,也不虚此行。”

湘思平静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扰得苏来归心神不宁,

“本王这是怎么了?”苏来归烦躁地坐起来揉着眉心,他摸到床边案上的一瓣残梅,把花瓣放到鼻尖轻嗅,又缓缓合上了双眼。

湘思喝了一口微冷的枫露茶,他望着眼前灯台上的火光跃动,拿起一把铰刀剪短灯芯。窗外的风声渐消,湘思隐约看见一抹白影乘风而来,熟悉的白燕落在窗沿,小巧别致地眼睛正盯着他。湘思伸出两指摸了摸它的脑袋,拿起一旁放着的果仁放到白燕的喙边喂它,轻声道:

“你来了。”

他垂眸解下白燕腿上的信筏,缓缓张开纸条,里面是熟悉的客套话,还有几句不相干的念叨。湘思熟稔地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白瓷瓶,白燕啄了啄身上的白羽歪头看着他。湘思回头盯着白燕的小脸,目光在触及那缕红色羽毛的时候忽然柔和了下来,

“你稍等一下吧。”

他勾了勾唇角,走回到桌案前坐下,从白瓷瓶中倒出一枚黑色丸药在掌心。湘思并拢五指,用内力把丸药碾成粉末后倒进一旁已经冷掉的茶盏中,他端起茶盏摇了一下,并指蘸水抹在信纸上,写满字的纸面缓缓浮出另外一行红色小字:

林叔传信说师父之死皇室宫廷有关,兹事体大,望师兄早日下山详谈。

湘思扫了一眼后把纸条点进烛火中,他看着火舌吞噬白纸,感到指尖逐渐滚烫,他一松手,白纸在空中化为灰烬。他眼神平静无波,目光望向窗外的雪天一色,夜色漆暗,总看得人心寒。

“若他不是朝廷的王爷,我们倒还算聊得来。”湘思垂眸伸手碰了碰白燕的脑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摄政王与皇族到底脱不了干系。”

白燕不懂湘思在说什么,它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翅膀,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湘思碰了碰它的翅膀,白燕眷恋地蹭蹭他的手,张开双翅在窗外盘旋两圈,振翅飞向了夜空。

湘思目送白燕飞去,白鸟自由翱翔,总能让他想起曾经在宗门无忧无虑的日子。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师父...”湘思望着白燕飞过的夜空低声呢喃,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昏暗房间,眼神却愈发坚定锋利。

飞花何处是,冰雪尽摧残,一树疏影三更寒,午夜梦还处,尽是温柔乡。

翌日清晨,白雪初霁,昨日的血雪已经清扫干净,除了前君还在自己的厢房内养病,其余众人纷纷来到堂前落座。

侍女如昨日一般早早在前厅偏堂准备今日的早膳,给屋内的白瓷瓶换好新采花卉,准备好炭火和熏香,端上了热乎的点心茶水在食案上,众人坐在两边,却不如昨日一般轻松热闹,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发现对方眼底都挂上了淡淡的乌青,盥洗好后都端坐在座位上,皆是垂眸无言。

“昨日老朽派人查过夫人房间,的确是被绑走的痕迹,前君门主所言非虚,只因事发突然昨夜未能来得及知会各位,还望诸君理解。但老朽不明白,峰上的宅屋其实比较小,夫人不知被挟持到哪里去了。”张居正率先打破沉默,动筷夹起一块桂花糕,道了句:

“都起筷吧。”

众人闻言才拿起筷子各自夹喜欢的点心,苏来归舀起一碗莲叶羹放到湘思跟前,湘思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面前的玉勺搅了一下羹汁,他问:

“没睡好?”

苏来归抿了下唇轻笑道:“还行,许是这里的安息香与府中不同,有些许难入眠。”

“这里的香料自然没有王府的名贵,王爷直说就是。”谢秦琹看了一眼对面的苏来归,后者只如常笑笑,倒是一旁的沈华用胳膊戳了一下他,湘思舀起一勺面前的羹汁,闻言又放下勺子没有再动。

湘思夹了一块红豆糕进碗里,苏来归记得他爱夹这种甜糯的糕点,今日咬了一口便没有再动。苏来归悄悄瞄了湘思一眼,发现对方只是端着茶盏小口抿茶,苏来归碰了碰湘思,对方却没有理他。

“张长老从不带弟子参与这种大会的商讨,也有保护爱徒的心思啊。”青锋派门主抿了一口香茶,张居正抬眼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嘴唇张动着,咽下嘴里的糕点缓缓接话:

“少年人不必掺和太多江湖事,要是被这些杂事迷了眼,心乱了,对修行不好。”

青锋派门主亲自起身给张居正斟满了茶,爽朗一笑道:

“张长老说的是,”他目光移向张居正碗里的红豆糕,皱眉对他说道:

“您老人家糕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这奴才忒不懂事,也不晓得给您熬一碗粥,等夫人回来了必说你们一嘴,好好罚你们一顿才是。”

话说到后面青锋派门主带着责备的眼光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侍女闻言一瞬间慌了神,急忙跪下请罪,口里说着求饶的话。青锋派门主瞥了张居正一眼,正准备对着侍女发作样子,此时苏来归对着青锋门主和颜悦色道:

“前辈饶了她们罢,也是年纪小,叫她们熬一碗也就是了。”

青锋派门主扭头看了旁边一眼,苏来归发现对方眼神有细微的讶色,随即对着他笑道:

“殿下慈悲心肠,只是那些奴才没点眼力见。”

“奴才是要好好管教。”苏来归看向一旁跪着的侍女,侍女低着头一副求饶的样子,苏来归说:

“只是现在颜欢门主下落不明,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好再生事端。”

青锋派门主垂下眼睑,须臾方道:

“殿下说得在理,今日便饶了你们。”

他说罢摆摆手打发了她们出去,张居正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平直地说:

“门主辛苦了。”

青锋派门主听见此言后抿嘴微笑,声音放缓道:

“不辛苦,应该的。”

张居正收回目光,缓缓嚼着嘴里的食物。青锋派门主抿唇,收起笑意对屋内众人道:

“依在下看,我们不如跟峰下串个消息,免得给贼人投机取巧,倒给了他们机会害了山下的弟子。我们聚在一起传信,彼此知情自然也免了猜忌。”青锋派门主叩了叩桌沿,环视了在座的神情。

沈华正想说什么,谢秦琹扯住他的袖子,使眼色给他,沈华轻声问他:

“咋地了?”

谢秦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傻啦?张长老还没说话呢!虽说人是长老你是长老,你能和他老人家比吗?”

“你想给峰下弟子传消息明明一直都能传,何苦等到现在要大家陪你一起传?”张居正慢悠悠地舀起一勺热豆浆,看不出他的眼神有何异样。

“在下岁数还年轻,不如张长老想得周到,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我们消息又不互通,贼人在我们之间,各位都各有保留是应该的。怕只怕贼人在山下有接应,要是害了峰下的人便不好了,如果我们都写了一封信叮嘱山下的弟子,一叫他们安心,二来也传了消息出去,不要内乱慌张,岂不更好?”

“如若那人使坏,借此机会把各位的目的布局一一告知帮凶,然后布局把我们一网打尽,那又有何意义?”

“敌在暗,我们在明,匪徒一直都能潜伏在我们之间,除了那个匪徒和他的同伙,峰上峰下的人不是只为了一个目的吗?如今我们得先找到夫人拿到钥匙,别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张居正神情古怪地看了青锋派门主一眼,缓缓地说

“的确。”

“只需要把大概情况告诉峰下的人,彼此有个照应,至于诸位背地如何安排,只要不为非作歹,在下保证绝不插手干涉。”

张居正和青锋派门主对视一眼,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颔首认同。

众人见张居正点头,便都同意青锋派门主的提议,沈华说:

“我们先叫侍女准备好纸笔,傍晚再聚此一同写信,也免了猜忌。”

“如此甚好。”张居正放下筷子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便扔回侍女的托盘里,起身道:

“老朽人老力乏,望各位见谅。”

“张长老年纪渐长,您门中小辈也忒不懂规矩,叫您上山主持。”青锋派门主似是为张居正不平。张居正瞥了他一眼,他垂着眉目,脸上因衰老而松弛的皮囊一下一下地耸动,嘴里随意应付着青锋派门主。

众人目送着张居正和青锋派门主先行离去,沈华见人都散得差不多后来到苏来归跟前,附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湘思往这边看了一眼,提起承影准备离开。

苏来归用余光看见隔壁一勺没动的莲叶羹,面前的菜品也只吃了一点,他耳边还有沈华和他低语:

“殿下,在下昨夜传信给门中弟子,托他们去查长怀门,估摸着过几日便有消息了。”

“嗯。”苏来归抿了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

“嗯?”苏来归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低头抬手按了下眉心,淡淡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又说:

“过几日明归要代表陛下探访你宗门,到时候你叫他跟着你门派的马车一道过来吧。”

沈华眼睛微微睁大,神色讶然笑道:

“九王爷也要过来?那要叫门中弟子好好准备一番才是。”

“你先回去吧。”苏来归起身看了苏文一眼,苏文立刻上前站在苏来归身后,沈华说:

“那在下先去准备了。”

苏来归颔首,掀帘出门往堂外走去,沈华一直挺立的肩膀在看到苏来归身影渐远的一瞬间垮下来一些,坐着捂着脸深吸一口气。

“掌门师叔,做长老真的好难啊!”

没有人回答他,他蹲下身耸拉着脑袋,只能听见窗外微风带起落叶残木的声音。

“湘思。”湘思听到身后的声音,寻声回过头来,

“你刚刚没吃什么,是不合胃口吗?”苏来归几步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住了他袖沿,身后的苏文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食盒。

“天气寒冷,食欲不佳,多谢殿下关心。”湘思看向身后,苏来归揉了揉袖里微冷的指尖,带着笑意又说:

“你晨起早膳用得那么少,哪里会有力气?你待会得去东厨拿点吃的。”

湘思回想起昨夜江载月传来的密信,眼前浮现出师父的死状,他心头泛起一阵涩意,冷声回答:

“近日染了风寒,胃口欠佳,叨扰殿下费心了。”

“那可以做些开胃的汤羹。”苏来归拿过苏文手里的食盒,舒眉浅笑地说:

“这里是苏文刚刚去东厨拿的酸梅糕,酸甜可口,还有一碗梨汁热着。”

“多谢殿下美意,你自留就好。”湘思推开精致美观的食盒,拒绝的意味明显。

午后的风挽起湘思的长发,阳光铺在两人身上,暖暖的,给狐裘染上一层明艳的黄光。苏来归笑容微凝,复而敛起笑容,两人相顾而望,一阵无言。

“本王...”苏来归话音未落,湘思打断他的话语:

“殿下,在下没事”湘思扯回自己的袖子退开几步,然后平静地和苏来归的眼睛对视。

“你今日怎么了?”苏来归搓得指尖发烫,他眉间微蹙,看着对方的眼神如初见时冷淡警惕,

“......”

湘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念几转,有些后悔前几日的举动。他下意识把朝廷的摄政王当做一个真正的普通友人去相处而忘记彼此的身份,他压下心中一丝顾虑,淡淡地说:

“殿下与在下走太近总会惹人怀疑。”

“你与本王的关系看起来很难猜吗?”苏来归怀疑地说:

“你难道觉得是本王掳走了颜欢门主,杀害了盟主吗?”

“在下信不信与殿下是不是不是一回事,”湘思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神情。

“你没有怀疑本王。”苏来归笃定地下了定论,他接着说:

“如果是本王得罪你了,你大可以说出来,若因为别的原因本王也可以解释,”

苏来归捏紧了手中食盒木柄,他面上依旧心平气和地说:

“但要是你把别人的错处施加到本王头上,那对本王不公平。”

苏来归的语气不经意间也沉了下来,他眼中看不出情绪,倏然一阵急烈的大风袭来,猎猎吹起他的玄衣长袍,湘思嗤笑一声回答道:

“这个世道何来公平?都是凭这个说话的。”湘思慢慢地举起承影到面前,用拇指顶开剑柄,面前温润的玉坠和银质剑柄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冷声道:

“殿下应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

承影的墨色剑鞘在日光下泛出冷冽的寒光,和它的主人很是相衬,剑柄上还挂着那枚小小的玉佩流苏,在日光下摇曳,散发出温润的色泽。

“我们不是盟友吗?”

“只是盟友。”

“好啊,那你够格当本王的盟友吗?”苏来归温和地笑着,眉宇自然散开,他把食盒放回苏文手里随意吩咐:

“拿回东厨那儿吧,都冷了。”

苏文麻利地结果食盒,然后安静当个木头人。湘思目光锋利地观察着苏文的动作,他心下有些烦闷,语气依旧冷淡地说:

“没有你在下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苏来归笑意愈深,他凝视着湘思,嘴上的语气有些戏谑:

“你跟谁要?那两个老狐狸吗?”苏来归言语间挑衅挪揄的意味明显,他抬手按下承影垂眸凑到湘思面前,依稀还能闻到细微的兰香,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前几日与他共眠的那缕淡淡兰香,他若有所思地说:

“与本王联手无论从局势还是得失来讲都是你当前最好的选择。你今日如此反常,本王能想到的,要么是因为江二宗主的缘故,要么便是你师父了,可本王既没叫人对江二宗主动手,也并没有行小人行径去叨扰你师父,”他眼底的神情晦暗,他稍稍敛起笑容温言问道:

“为何呢?”

“你我之间有一条鸿沟。”湘思抬起剑鞘抵住了苏来归的胸口。苏来归闻言只浅浅看了湘思一眼,又恢复如往日一般挂在面上的笑容,

“原是如此,”他侧头对苏文说:

“你退下吧。”

苏文抬头看向苏来归的脸色,苏来归朝他轻微颔首,他低头道“是”便瞬间消失在雪色中。

“移形换影,不愧是殿下的贴身暗卫。”

湘思看向苏文刚刚站着的地方,一片落梅随风吹过他的脸颊,吹到他的发间。苏来归拿下那片残英,湘思侧头躲闪,目光警惕地看着他,苏来归说:

“不只是因为本王的身份吧?”

“毕竟我们各有目的。”湘思依然是平静的,淡漠的,他攥紧了手中的剑,

“若牵扯太多事情,关系宗门大事,江湖恩怨,你对着本王一个皇族王爷不愿说,本王也理解,若关系你的私事难以开口,本王亦不会强人所难。”他语气稀松平常,只是湘思无端听出微淡的难过,

“但其实我们之间可以多一点信任的。”

“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莫谈以后了。”苏来归释然地一笑,对他说:

“别饿着了,本王瞧着东厨新做了一份松瓤鹅油卷,很是可口。”

湘思看不清苏来归心底在想什么,他沉默良久,眼神终于缓和下来,轻声说:

“劳殿下挂心。”

“原该如此,本王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湘思颔首,苏来归拿出折扇在手中在面前缓缓摇着,与他擦身而过,带走一点熟悉安心的兰香,心头那点微妙的酸涩才慢慢平息下来。

湘思望着苏来归远去的身影,心底无端平静,他其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也明白他做了个很蠢的决定。

师父的死与皇族有关,他本该与这个人撇清关系的。

“只因为是盟友吗?”湘思心里万千思绪,伸手捞起那枚玉质流苏捏在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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