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拾叁章
翌日清晨苏文站在苏来归身侧,看他托着下颌用扇子挑弄着一枝旁逸斜出带露入窗的梅花,屋里侍奉的侍女从第一天入住时就被遣走,苏文在苏来归身旁轻声开口:
“主上,醉月宗势力薄,其实不必...”
“苏文。”苏来归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苏文闻言立即收声,苏来归瞥了他一眼,收回扇子敲了敲桌案,对苏文淡淡道: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目光长远一点,你要明白很多东西都有两面,会势薄就会有势厚。湘思是一个聪明人,他师弟也是个七窍玲珑心,只是他们需要一点机遇,既如此那本王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伸手摘下面前的红梅,冰凉的露珠化在指尖,苏来归轻笑一声,又说:
“在人弱势的时候伸以援手,这样他才愿意死心塌地地追随。党以利结,友以志合,湘思无论是党是友都是不错的选择。”
苏文适时地递过一张帕子,苏来归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一角风景,红梅之后,雾凇沆砀,天云一色,远处的寒雪初化,细笋抽芽。
“虽说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而党,可天下事,皆为利,君子亦党,何错之有?为政者难避小人,处世时更难避免,如果君子能利用小人行道为政,那天下才士才会有出路,若固步自封自诩清高,那必然是小人当道。”
“这样的话,湘宗主难免怀疑您的心思。”苏文不会把揣度上意在明面上宣之于口,只会旁敲侧击地打探苏来归的意思。苏来归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却并没有开口回答苏文,周遭只有雪落的声音,苏文额角上沁出薄薄的冷汗,过了一会苏来归才打破沉寂:
“本王的确想把醉月宗收归己用。”
苏文看了苏来归一眼,很快又垂眸看着地面,词句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才小心地说:
“只是您看起来挺喜欢湘宗主的,可湘宗主貌似不太喜欢别人利用他的宗门。”
苏来归终于扭头看向苏文,他理所当然地说:
“想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本王总得看到物有所值,事有所利吧?”
苏文并没有觉得出乎意料,摄政王一向铁血手腕,他立刻頜首回道:
“主上所言极是。”
苏来归说完这句话,又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苏文感觉到苏来归那点细微的不对劲,心里觉着奇怪,但嘴上并没有多问。
“物有所值....”
苏来归低声重复了这个词,又垂眸摇了摇头,心中那种奇异的悸动感又匍匐在心头,没来由地回想起了那晚雪夜他见到皑皑白雪中湘思朝他走来的身影,他的白衣融于雪色,点点轻白落在他的墨发上,苏来归看不清他的脸。
他其实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起歪念,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情本费解,不知所起也是正常。苏来归隐约感觉到这个人在不经意间吸引他,只是奈何他身处高位,不敢不机关算尽,而心有社稷,又不得不费尽心机。
苏来归单手托在腮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身侧的苏文说:
“朝凤门那老掌门觉得朝廷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了,就想两边讨好,自己干不成了推个沈华出来。”他接过帕子把那朵梅花擦干夹在书页间,一边动作小心地把书放回书架上,一边对着苏文含笑问:
“苏文,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听到后面苏文沉默地对上苏来归笑意盈盈的眼睛,很快又垂下眼睑回答:
“属下只是不明白那个自称十三弟子的人和那个老长老怎么认出主上的。”苏文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说:
“您每日深居简出,平日除了上朝便是入宫,在场所有人除了朝凤门掌门和长怀门门主,其余人本不该认出您,即便当时真的凭借您与圣上早年的容貌推测出您的身份,若朝凤门当真无二心,那也绝不该说出来。”
“难得见你多言。”苏来归微微一笑,后者把头低得愈深,赶忙道:
“属下失言。”
苏来归低头用帕子擦干手指,把帕子随手放在桌上,忽见窗外花底风来,吹乱桌上残书,他用力地把书页盖上,书页被盖得有些发皱,苏来归嘴上随意地说:
“无妨,你本也是实话实说。”
苏文站近了些,俯身拿过案上微凉的茶水,瓷器碰撞出悦耳的声音,他用手擦干案上不慎滴落的水渍,轻声对苏来归说:
“青锋派门主刚刚传信过来,说是有凶手的线索了,请众人今夜聚在一起。”
“他找到凶手线索了?”
苏来归轻蔑地一笑,伸手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状似无奈地说:
“罢了,他喜欢唱大戏便由着他唱吧。”
“只怕江宗主传信回来要至少两三日。”
“无妨。”苏来归正伸手想拿起面前的一块点心,忽然动作一顿,“嘶”了一声无端问苏文:
“你觉得江湖盟主与颜欢门主如何?”
苏文愣了一下,仔细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二者皆是一世情深的侠客,只可惜情深缘浅。”
谢秦琹手里攥着一张纸正走在回廊处,疾步往沈华的房间走去,他路过回廊外忽见到一只蝴蝶飞过,他顿步多看了一眼,心里奇道:
“这时节怎会有蝴蝶?”他瞧见蝴蝶飞入一通偏僻曲径,他好奇地跟着蝴蝶走了一阵。谢秦琹走到一间小院前,他稍一眨眼,蝴蝶倏而没入院子中消失不见。
谢秦琹正觉奇怪,他拨开一阵瘦竹,忽而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他顺着这股清香沿路走去,目光里出现了一丛灼灼的金黄色,他发现这清素的院子中居然开着一丛娇艳的金花,茶花前有一个年过花甲老仆正拿着扫帚扫去地上的落叶枯枝。
“快要正月了,不过天气依然寒冷,不曾想这里的茶花开得这般早。”谢秦琹放慢脚步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初绽的茶花,一旁的老仆看见有人前来,停下手里的活爽朗地笑了一声,对谢秦琹说:
“本来是不该开得这么早,只不过这茶花院的地气最暖,花也就开得最早,再过些日子这里的桃花也就差不多开了。”
谢秦琹听罢老仆此言便留神感受了一下,觉着这院子的确比周遭暖和怡人些,院里已经没有堆积如外头一般的残雪,只有屋檐还在断断续续滴落已经融化的雪水,便对老仆接着说:
“虽说今日的确不如前几天那般冻骨,但这里的确比别处暖和,进来之后觉得身子暖些了。”
谢秦琹正赏着这丛娇艳的茶花,冬日少花,他赏这些茶花越看越心生怜爱,说罢便拱手对着老仆问道:
“在下唐突,见着这些花实在觉得喜爱,可否让在下采一朵?”
“自然可以。”老仆笑得眯起眼睛,拿起剪子一边弯腰剪下一朵茶花一边与谢秦琹闲谈:
“说来也奇,总觉着这里比往年更暖和,茶花也比往年开得更早,奴才记得好像是前几天你们上山没多久,这里忽然就暖和起来了,这茶花啊早早就开了。”
“如此甚好,平日这断肠峰行人少至,这花您一定养了很久吧?”
“三十有一了。”那老仆笑呵呵地说着,仔细想了想,又对谢秦琹说
“当年颜欢门主豆蔻年岁时还在老奴这采花簪在发上呢!一眨眼已经...”
说完老仆顿了顿,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哎呀”一声,抱歉地对谢秦琹说:
“奴才也是老糊涂了,人老了总是絮絮叨叨的,您可千万别见怪。”
谢秦琹把手里的纸揣回兜里,接过老仆递过来的花随口回道:
“没事,在下也乐意听,您继续说就是,您要是喜欢,在下有空就来陪你说话。”
老仆喜笑颜开地看着谢秦琹,把剪子放到一旁的石案上,高兴地拉着谢秦琹的手说:
“那您可千万要来,到时候老奴给您泡茶,老奴侍奉过老盟主,他走之前给老奴留了些好茶叶,还好着呢!”
谢秦琹一手拿着花,一手回握老仆的青筋凸起的手,岁月在他的肌肤上爬满了脉络,谢秦琹颇不好意思地对老仆说:
“好的,爷爷你在这里等一下,在下先去见个朋友,明日若是得空便来找你。”他说了一半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嘱咐:
“爷爷您若是无事千万不要乱走,贼人还在峰上,您千万要小心啊”
老仆笑呵呵地握住谢秦琹的手,另一只手还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点头说自己知道了,还反复叮嘱他路上小心。那只已经消失的蝴蝶又飞至花丛中停下歇息,谢秦琹望见蝴蝶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它的头须,蝴蝶又扇动着斑斓的翅膀飞开了。
谢秦琹出了小院,摸了一下怀中的纸张,忽觉天上下起了簌簌小雪,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粒碎雪,用手指搓开后雪白的颗粒化在手指指尖变成了一滴水,谢秦琹眨了眨眼,迎着小雪走向了曲折的回廊。
“沈华,你在里面吗?”谢秦琹叩了叩房门,正喊了沈华一声,忽然目光一凛,转身看到了身后靠在海棠树下的湘思。
“你怎么在这里?”他面沉似水,说出来的话语气也不善。
“你又为何在此?”湘思抬眸瞥了谢秦琹一眼,站直身子向他慢步走来,湘思今日穿的一件月白色武袍和一件素青色的竹纹外袍,手腕随意靠在腰间的承影剑柄上,谢秦琹回道:
“我来找朋友议事,你又来干嘛?和那个居心叵测的摄政王一伙的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湘思眉梢微挑,觉得对方说的话并非不无道理,双方的气氛正僵持着,谢秦琹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谢秦琹你来了啊,湘兄也在。”
湘思侧头对沈华颔首,轻声对他说道:
“沈长老,在下来此只为了转交一样东西。”湘思手里拿着一块小丝帕叠成的布包,他眼神瞟向谢秦琹处,沈华见状会意,对湘思说:
“秦琹是可以信任的人。”
谢秦琹闻言嗤了一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越过湘思和沈华自顾自进了屋,大摇大摆地坐在外屋的桌案旁,一边伸手随意在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一边对门外的湘思说:
“外头风寒,湘宗主不妨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湘思闻言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瞥向沈华,后者抱歉地小声对湘思说:
“秦琹是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虽然为人轻浮,却是是可信之人。”
湘思点了点头,把布包递到沈华面前对他说:
“这是苏文在颜门主房间探查时找到的东西,摄政王殿下托在下来交予你。”
沈华伸手接过小布包,看见精致的帕子上的一角绣有一枚代表着摄政王府的图案,这枚图案是用摄政王府独有的华彩丝线所绣成的,只有摄政王信任之人才会拥有。
沈华心下了然,明白苏来归此举的隐晦意思,他凑近闻了一下这个布包,发觉其中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沈华小心地瞥了湘思一眼,对方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也在平静注视着他,沈华问:
“苏侍卫何不亲自前来?”
湘思垂眸看向他手里的布包片刻,淡淡回道:
“殿下到底是朝堂之人,不宜与你过近。”
沈华把布包收入袖中,敞开房门对湘思说:
“湘兄,请进。”
谢秦琹在里头冲他轻蔑一笑,还朝他招手,湘思微微蹙眉,一抚袍尾跨过门槛。
屋里陈设简单,唯一贵重的只有几样茶具,柜子上拿来放置茶饼的鎏金纹银笼子,茶案上有纹银花样的茶碾和茶罗子,案旁有一个红泥砖堆成的小火炉,上面用白瓷壶煮着香茶。炉上茶水约摸沸了三下,谢秦琹适时地把起壶柄倒了一杯,单手给湘思递过一盏热茶,须臾又给沈华斟了一杯。茶料在烫水中沉浮舒展,湘思拂去茶面的浮沫,靠近嗅了一下,稍稍抿了一口对沈华说:
“金桂配婆婆丁煮茶,隐约还有一股梅香,别有风致。”
“煮茶的水是昨夜从院外的梅花上扫下残雪收起来的。”谢秦琹放下白瓷茶盏出声对湘思说:
“到底桂花茶还是要加上莲心和玫瑰来配绿茶来煮才更佳,如今这样来煮,味道终究寡淡清苦了一点,尚能入口吧。湘宗主喜欢就好。”
湘思面上带上一些细微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看了沈华一眼,后者浑然不觉湘思隐晦的目光,自顾自地从一旁角落的篓子里捞出四个红薯煨在炉子上,谢秦琹顺手拿来一根折来的树枝子翻了些炭火盖在红薯上头,沈华亮晶晶地眼睛看向湘思说:
“这红薯是昨夜东厨的妈子给的,说是又甜又香,用炭火煨着还能烤出蜜来,你要不要也试试?”
湘思颔首浅浅一笑,侧头看见桌案上的一樽撇口长细颈花瓶上插着一朵初绽的金山茶花,沈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哎”了一声对谢秦琹说:
“这花你捎来的?这个时候怎地开了山茶。”
“刚刚路过一个院子,那里地气暖和,栽的花早早开了,就捎来一朵搁你屋里养着。”
湘思托起茶盏抿了口茶,茶盖和茶杯轻轻碰出悦耳的瓷器碰撞声,他适时地出声打断两人的闲聊:
“本不想打扰两位,但还请沈公子先看一眼在下带来的东西。”
沈华抱歉地冲湘思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袖口取出小布包,小心地翻开帕子,里头包着一小撮灰白色粉末,上头还泛着细微的银色荧光。沈华敛目凑近闻了一下,有隐隐异香,但并不明显,沈华疑惑地睁眼,忽然觉得头昏脑涨,眼前看的东西蒙蒙的,眼底一黑往旁边倒了一下。
“这粉末有迷神之效,千万小心。”湘思出言提醒,伸出承影轻轻扶住沈华,沈华摆摆手,用指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谢秦琹抱怨地瞪了湘思一眼说:
“你不早说?”
湘思目含歉意地看向沈华,后者忙道“无妨”,然后问湘思:
“这东西哪来的。”
“苏文在颜门主寝室发现的。”
沈华接过谢秦琹递过的热茶灌了一大口才稍觉明神些许,他紧紧拧着眉心谨慎地问湘思:
“你这什么意思?”
“并非在下的意思,是殿下想查清这白灰有何功效,药力如何。”
沈华听罢点头,小心包好白灰起身放在远处书案暗格后对湘思说:
“请回王爷,明日便有结果。”
湘思起身把承影放回腰侧,闻言回话:
“烦请你亲自回殿下,在下并非你们的信使。”他瞥了一眼炉上煨着的红薯,淡淡地说:
“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我送你。”沈华起身走在湘思前面,微微弯腰为他拉开屋门,湘思侧头对他一頜首,抱拳道:
“在下便等沈公子与殿下的佳音了。”
“湘兄何须客气。”
湘思不经意间微微带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了声“好”。谢秦琹在屋里阴恻恻地说:“咦——湘兄~”
沈华目送湘思离开后关门回到屋里。谢秦琹探头见人已经走远,忙起身拉着他的手扯到身旁按着他坐下,压着声音说:
“我听你们说话实在心烦,那个姓苏的心机深沉,看似不与你过近是保护你,实则是想让你在别人面前为他说话做事时看起来更公允些,好方便你给他做牛做马!他的居心你并非不明白,怎么还搁这为他卖命呢。”
“并非我为他卖命,殿下于我恩重如山,更有知遇之情,我不敢不报。”
谢秦琹用铜镊子夹起一根红薯掰开两节,热气腾腾的白烟从薯肉上飘了出来,红薯皮外还流出一些金黄蜜汁,整个房间被炭火烘得暖烘烘的,让人软了骨头,他听见沈华此言顿住了手里的功夫,语气冷冷地问他:
“你说他对你恩重如山,他该不会是那个摄政王吧?”
沈华正想拿过谢秦琹手中的红薯,听了这句话忽然僵住,片刻后垂下手低头盯着谢秦琹手里橙黄的红薯肉,红薯上飘着热乎乎的热气包裹着他的脸,沈华刚提起一气想开口说话,谢秦琹就打断他:
“你最好不要骗我。”
双方静默须臾,最终沈华头压得更低,讷讷地应了一声,谢秦琹看着沈华低头不语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愤愤地说: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还是给你灌了迷魂汤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是杀害盟主和长怀门主,掳走盟主夫人的罪魁祸首,你当如何!你怎么就拎不明白呢?”
“若当真如你所说,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会尽力救下殿下,一恩还一报,至此此生与他分明了。”
谢秦琹递过一截红薯,沈华接过时手心暖暖的,他咬了一口,两人静默片刻,只听见炭火“噼啪”的声音,只听谢秦琹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
“你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湘思正往自己厢房走去,想起方才谢秦琹说起的地气暖和的院子,他回想起那朵插在圆肚长颈花瓶的漂亮茶花,娇美的茶花在他心中盘旋片刻,于是神使鬼差地在走廊里绕了一会,随便寻了条小路往里走去。
曲绕的幽径上稀疏铺着粗糙的小石子,夹岸栽着清瘦的寒竹,湘思提起承影用剑柄挡开竹叶枝丫。约摸又走了一盏茶的时候,湘思正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忽然背后刮过一阵微风,枝干竹叶间“沙沙”摩擦。
湘思双眉一蹙,侧目一扫周围,除了随风飒飒而落的竹叶外并无他人。湘思扭头继续往前走,状似随意地捏住腰间承影的剑柄,不动声色地把剑鞘稍稍抵开一丝。身后又传来细微的声响,身侧的竹叶无声地落在他走过的地方,又被微风带起在空中飘扬,湘思侧头瞥了一眼,身后依然空无一人。
倏忽间竹林里刺出一把飞刀,湘思眼神一冽,稍稍侧头躲过,他把承影从腰间抽出,一抹黑影欺身而上,一袭亮光从眼前闪过,短刀的刀刃已然抵到湘思面前,他略微弯腰把承影提到身前,面前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
短刀的刀刃在墨色剑鞘上划出碰撞声,两人抬头四目相对,湘思蹙眉,腕上使了一个巧劲把面前的人击飞,脚尖凝力一点踩上一片落叶,使了一个巧劲借力飞身至一杆青竹的枝桠上头,白衣随风在空中猎猎飞扬。
黑衣人抬头一盯,紧随其后跟在湘思身后,湘思伸手随意摘了几片竹叶夹在指间,他目光凝视着下方的黑衣人,甩手把竹叶往黑衣人脸上一扔,竹叶有如破空之势往黑衣人身上刺去,黑衣人侧身躲过,因而身上稍稍滞力,只好踩着一片叶子借力,就这片刻停顿之时,湘思提起承影用力往竹丛另一阴暗处一甩,剑鞘瞬息之间从剑中脱身而出刺向竹林中隐藏的昏暗人影,所过之处瘦竹尽断。一道黑影急促闪过挡在剑鞘前,剑鞘“铮”地一下被击飞,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好身手。”
苏来归笑意吟吟地站在远处竹林深处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环视一周周围被刺断的竹子,最后目光落在了日光下有影无形的承影剑上,
“名剑承影果真不同。”
原先黑衣人所站着的竹子上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黑影已经站在苏来归的身后,面上的黑纱滑落,阴影里出现了苏文的面容。
“扔了吧,到时候回府上领一把新的。”
话音未落,苏文手中的短刀刀身便应声断成两截,苏来归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提起后袍弯腰捡起承影的剑鞘,走向前去把剑鞘递给站在瘦竹枝上的湘思,侧头懒懒喊了一声:
“苏文。”
苏文应声消失在竹林中,带起一阵竹叶摇曳,湘思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飞身落地接过剑鞘道了一声:
“谢过摄政王殿下。”
“真是客气。”苏来归伸手捡去湘思发上落下的竹叶,似是闲聊一般道:
“青锋门主方才派人说找到凶手线索,今晚要请我们众人一聚。”
“他等不及了。”湘思把承影剑鞘归位,随手把承影挂回腰间,看着苏来归的眼睛冷冷地问:
“你想如何。”
苏来归笑眯眯地对上湘思平静无波的眸子,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
“你要为了本王和这些江湖大门派抗衡吗?”苏来归挑了挑眉,一边把扇子收回袖中一边对湘思说:
“要是行岔踏错,你醉月宗可能就再无出头日了。”
湘思发觉他眼中的探究目光,状似随意地回答:
“在下既然选择了与殿下结盟,必不会朝三暮四,殿下大可宽心。”
“本王还以为你要说‘绕树三匝,有枝可依’呢,你怎么不说点好听的?”
湘思神色平静,闻言微微挑起唇角道:
“殿下若想听好话多的是有求于你的人,不必来在下这里找不痛快。”
苏来归把手背到身后,每一句话仿佛都是闲聊的玩笑话,但奈何身份不同,实在很难不引人揣测,他又问:
“如果本王真的是凶手呢?”
“所以你刚刚是准备杀了在下灭口吗?”
湘思蹲下捡起脚边的飞刀,眼神倏而锋利地盯着苏来归的眼睛,冰冷地说:
“若是方才在下反应再慢一点,这把飞刀就会刺穿在下的咽喉。”
“能化凌结霜,摘叶为刃,还能识破苏文的寻影飞踪的高手被一把飞刀刺死,未免有些草率。”苏来归依然面色自然地挂着笑容,接过他手里的飞刀对他说:
“你要是就这点本事,你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和本王讲话,也别谈什么做本王的盟友了。”
湘思皱了皱眉,手里的飞刀飞快地爬满了冰霜,指尖一动飞刀便在手中瞬间碎裂,残片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隐约还挂着点点冰渣,他平静地问对方:
“你想我怎么做?”
苏来归挑眉,感觉到对方言语措辞间细微的转变,他心中微微一喜,嘴上说:
“本王今晚应该要栽了,但应该还有机会周旋,你知道怎么做。”
“嗯。”湘思看了他一眼,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便淡淡应了一声,仿佛知晓对方要说什么一般随口应了,
“若无它事我先告辞了。”
苏来归看着湘思的眼睛,这张脸的神情还是如常的淡漠,他并不惊讶对方的反应,随后他轻声开口:
“多谢。”
湘思默然片刻,平静地对上苏来归的视线,等着他的后文。
“本王不会亏待你。”
“无需殿下的赏赐,我深知很多东西金银无法换来。”他正欲转身,苏来归开口道:
“你不是目光短浅之徒,既有鸿鹄之志,又为何甘当燕雀之辈,”
“殿下觉得什么是鸿鹄,什么是燕雀?”湘思语气平平地反问,苏来归难得地正面直接回答:
“眼光长远的有才之辈即是鸿鹄,目光短浅者便是燕雀。”
“可我和世人一样,只是燕雀之辈,殿下自觉自己是鸿鹄吗?”湘思对上苏来归的目光平静地说:
“鸿鹄何须图高峰,燕雀亦有千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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