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伍目录

第15章拾伍

“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靠一个‘运’字,尽人事,听天命。”

湘思望向窗外的月光筛过松影撒下点点碎银,半晌点头赞同道:

“时也,运也,命也。”

月亮静静悬在夜空上,玉轮周遭飘荡着着朦胧的雾气。苏来归一边喝茶一边偏头悄悄注视着湘思的眼睛,他觉得今晚的月光真美。

四周寂静,初春清冷。湘思转头看向苏来归,目光骤然相对,苏来归问道:

“怎么了?”

湘思提起桌上的承影挂回腰间,语气淡淡地对苏来归说:

“时候不早,我走了。”

“好。”

湘思越过苏来归走向门外,衣袂间熟悉的清雅兰香在苏来归面前勾了一下,仿佛有根银针在他的心尖轻刺一下,引起一阵轻微的酥痒。

“路上小心。”

微冷的茶香裹挟着风,院外的池塘惊起圈圈涟漪,月光潺潺暗渡了心头的一刹旖旎。

翌日清晨湘思来到前堂用膳时人已到齐,他坐到座位上刚刚起筷青锋门主就开口对他说:

“昨天湘宗主身手是相当了得啊。”

湘思放下筷子起身拱手对青锋门主回应:

“门主谬赞。”

“只是王爷现在嫌疑过大,我还是得提醒你皇族身份特殊,不宜走的过近。”青锋门主一边拿过湿帕子擦手一边对众人说:

“我们今天早上得去苏王爷的房间探查,湘宗主要一起吗?”

“自然,”湘思抬眼看了一眼沈华,对方也正往他的方向看来,他对沈华微微点头。青锋派门主满意地笑了一下,看往沈华的方向对他和蔼地说:

“今日峰下派人上来,世侄不如便留在这里接应一下。”

沈华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他对上青锋门主笑容可掬的神情,谢秦琹坐在一旁从桌底下拉住他的手说:

“这次接应的人是逸风派的长老,既然世叔给了你机会你就好好干,你多接触一下这些大门派的长老对你也有好处。”谢秦琹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记得早点过去,礼数要周全。”谢秦琹眨了眨眼,沈华还想说什么,却被谢秦琹用力捏住了手微微摇头。

“那多谢世叔栽培了。”沈华反手握住谢秦琹伸过来的手,青锋门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过来对他说:

“独木不成林,一棵树是难成气候的。”青锋派门主也走上前按住沈华的肩膀看向一旁的湘思含笑道:

“你说是吧,湘宗主?”

湘思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很快抬头回道;

“若如寒松自成一景又何须求众木成林。”

“孤松长势险峻,孤芳自赏,不如成林之木可互相照应,方能成势啊。”

湘思神色淡漠地对青锋派门主回道:

“与其泯于长林,不如松柏常青。”

青锋派门主稍稍敛起眼角的笑意,声音微冷地回答:

“但愿你是真的松柏,而不是寄于牡丹花下的烂泥,别辱了你师门的名号。”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湘思说: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湘思放下筷子起身对青锋门主回答:

“晚辈谨记。”

青锋门主放好碗筷然后起身对众人说:

“时候不早了,我和张长老先过去了,湘宗主和谢世侄可以晚点过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青锋门主,他咽下口中的食物也放下了碗筷。食案上的早点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并没有用过多少,湘思接过侍女盛好的豆浆抿了一口,然后颔首答道:

“晚辈稍后就到。”

青锋门主拂袖而去,张居正路过湘思身边时顿足,他混黄的眼睛看向湘思叹息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

湘思抬头与他对视,疏离地回答道:

“晚辈不想伤害无辜。”

“无辜?呵。”张长老声音沙哑地笑了一声,拿着木拐敲了几下对他说:

“位高权重者哪有真的无辜一说,哪怕是能站在这断肠峰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无辜呢?”

“就事论事罢了。”

张长老叹息一声,转身跟上了青锋门主的步伐,

“你还是太年轻。”

湘思低头出神地盯着豆浆的浆面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对沈华说:

“那边我会照应,你看着办就行。”

沈华看向湘思然后点了点头对他嘱咐:

“万事小心,那贼人可能就在我们之间,我此番前去也会多注意那些奴才侍女有没有可疑之人。”

湘思答应了一声,只身一人前往苏来归住的厢房。路上的红木回廊曲折,丛木岑蔚,一只蝴蝶孤单的飘荡在草木附近飞来飞去,烟云杳渺,远处青峰层层叠叠如墨色层染。

路过东厨后门,湘思看见一个穿着菘蓝色衣裙的侍女端着一个盖住的瓷碗低头匆匆走过,湘思叫住她:

“你端着这碗东西去哪里。”

侍女闻声顿步,她端着木托盘低头走到湘思面前驻足,她先抬眼看一眼湘思,复而垂眸行礼回话:

“回禀少侠,奴婢奉命去给昨日青锋门主送进偏院西房的黑衣公子送吃食的。”

侍女举止得体大方,湘思掀开瓷碗上的盖子,鲜美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瓷碗里盛着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淡黄的羹面淋上酱油撒上葱花,隐约可见上头飘着一阵氤氲白烟,闻起来意外鲜香。他语气怀疑地问:

“怎么不走正门。”

“回禀少侠,因为那位公子在西南破落的小院子,走正门要绕很大一段路,所以奴婢直接走后门过去,也免了脚程。”侍女回答利落,神情自然,也没有寻常侍女的小心翼翼。

“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奴婢亲手所制,这碗蛋羹里加了瑶柱和虾仁,奴婢想那位公子应该会喜欢吃。”

湘思面色如常颔首,心里却依旧有个疑影,接着问:

“别人避之不及,你却愿意为他用心制作吃食?”

“这倒也不怪少侠多思,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凶狠之人,他待我们这些奴婢很客气,不像别的公子哥的身边侍卫那般仗势欺人,”

湘思盯着侍女鬓边的花,那侍女抬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小声继续说:

“有一日夜晚大雪,奴婢在东面回廊看见那位公子行经花园,路过一株野花被风雪摧残,他斜伞为花遮雪。少侠也许觉得这番话奇怪,但奴婢记得那位公子也是一位家仆吧?”

“是。”湘思记得苏文就被关在西南别院,他疑惑地看向侍女,发觉侍女此时目光柔和下来,她似乎想了一会才轻声说:

“看见那位公子望向那朵花的眼神,其实奴婢是懂得他的心情的。世事沉浮,我们这些奴才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但他却仍有惜花之情。既然同病相怜,所以在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奴婢愿意对他好一点点。”

湘思听罢神情柔和了些许,他指了指自己耳边的鬓发对她说:

“你不像寻常侍女。”

“奴婢是颜副门主身边的陪嫁侍女,不过自从门主出事后奴婢就被遣到东厨管事了。”侍女扶了一下鬓边的黄花,她抬眼看向湘思莞尔一笑道:

“门主待我们极好,让我们读诗书学礼艺,而且因为奴婢年纪小,她也不怎么招呼奴婢干活。”

这个侍女长得俏丽,笑起来眼神顾盼流转,姿态大方,湘思问她:

“你就不觉得他们真的是杀害盟主掳走夫人的凶手?”

“事情未有定论,奴婢不敢妄言。”

“请问姑娘芳名?”

侍女眼珠子左右微微转了一下,笑着回道:

“奴婢贱名青黛。”

湘思点头示意知道了,盖回盖子对青黛说:

“黄花蓝衣,淡雅别致。”

“多谢少侠夸赞,奴婢先告退了。”湘思答应了一声,青黛扶稳盖子步履快捷地退开,刚走没几步她又回眸一笑对湘思说:

“奴婢记得您喜欢吃红枣糕,今日东厨刚好做了一笼红枣糕,您可以去拿一笼。”

青黛笑得楚楚可人,湘思点头后她又快步离开了。湘思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逐渐远去,绕到东厨托人拿了一笼红枣糕送回房中,再走向苏来归前几日住的厢房。

“门主请看。”

湘思一进门就看见一名青衣弟子抱着一个金丝楠木盒从床底钻出来走到青锋门主面前。他伸手托着盒子举过头顶半跪下来,青锋门主伸手打开一看,神情严峻地叹气道:

“这回错不了了。”

湘思扫了一眼青衣弟子手里的木盒,发觉盒子雕刻手法老道细腻,做工精致不俗,他几步走到青锋门主面前说:

“晚辈来晚了。”

“无妨,一起看看吧。”

屋内的人纷纷围了上来,探头一看发现里头装的都是首饰香囊一类物品。前君拿起一串珠花对青锋门主说:

“这像是夫人前几日佩戴的珠花头饰。”

“这盒子所用木材名贵,寻常人家找不来这盒子做首饰盒,又出现在王爷房中,实在不能不令人多想啊。”青锋门主看向低头打量盒内饰品的湘思。

湘思捻起盒中一条项链在日光下观察了一阵,抬眸对上青锋门主的目光,他冷淡地开口说:

“王爷贵族出身怎会贪图夫人这点首饰,这么明显的证据未免太刻意了一点。”

“我知道湘宗主和苏王爷亲切,但到底身份悬殊,我担心你一叶障目。”青锋派门主把盒子放在一旁的书案上叹了口气,谢秦琹上前对他说:

“世叔,晚辈虽然也认为皇族居心叵测,可湘宗主所言不无道理,这的确过于明显草率了。”

“那如何才能算确凿证据啊?湘宗主究竟为何总是为苏王爷开脱?”

湘思淡淡道:“在下以为应该先找到颜欢门主再做定论,而不是在此做无用功。”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世叔,今日逸风派的长老身体不适,下面重新派了一位年轻公子上峰传来口信,晚辈已经安排妥当,正在厢房等着见您。”屋外传来沈华的声音,青锋派门主沉声说:

“稍等,你先进来。”

谢秦琹趁机给了湘思一个眼神,湘思把项链放回盒中,抱着承影不动声色地退到角落,沈华进屋走到青锋门主面前毕恭毕敬地说:

“峰下派了一位俊秀公子上来。咦,张长老呢?”

青锋门主走到檀木椅前坐下回答:

“张长老走到一半说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沈华看向一旁正在打量着木盒内珠花发簪的前君说:

“前君门主,你的发簪歪了。”沈华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前君闻言放下手里的珠花,颇不好意思地朝沈华含笑道谢,伸手理了理头上的银制发簪,细白的手腕从袖口中露出,一旁抱着承影倚在墙壁的湘思突然开口问道:

“前门主的伤还未好吗?”

前君转头看向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两侧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她一边拢起袖子遮住手腕一边面朝湘思柔声答:

“多谢湘公子关心,这是妾身昨日不小心弄伤的。”

沈华正在和谢秦琹说话,闻言转头对前君:

“前君门主也太不当心了,可要去取药敷上?”

前君忙道“多谢”,揉着手腕满含感激地望向沈华。湘思若有所思地盯着前君已经被遮住的手腕说:

“这像是被夹伤的。”

“是啊,昨天晚上妾身心神不宁,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夹伤了手腕,多谢湘宗主关心。”说完前君扶着额头走向前对青锋派门主说:

“妾身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青锋门主对前君摆手示意,后者很快退出了厢房。青锋门主看向退到一旁的湘思对他语重心长地说:

“湘宗主还是好好想想吧。”他转身走向门口对沈华说:

“沈长老,带我去见那位公子吧。”

沈华很快答应了一声,湘思淡淡地看着青锋门主和沈华逐渐退远缩小的背影,侧头看向谢秦琹问:

“为何?”

谢秦琹知道湘思说的是什么,他冷硬地回答:

“不为何。”

“因为沈兄。”

湘思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笃定地对他说着,谢秦琹目光倏而锐利了起来,对上湘思的眼睛冷冷地说:

“与你无关。”

湘思走到书案旁的椅子前撩袍坐下,顺手把承影放在案上对他说:

“的确,我也不在乎,不过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秦琹嗤笑了一声,他撩了一把头发一脚踩在凳沿凑到湘思面前沉声对他说: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拿到,但我们可以做笔买卖。”

湘思从容不迫地说:

“不妨说来听听。”

谢秦琹直起身坐到他对面道:

“我可以帮你在江湖大会上保下摄政王。条件是你以‘湘思’的名义欠我一个人情。”他把“摄政王”三字咬得极重,湘思淡笑道:

“应你也无妨,但王爷只是一位闲散王爷,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谢秦琹随意靠在椅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湘思,拉长了音回话:

“啊...是哦,我方才说岔了。”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湘思接着说:

“盟主究竟是谁杀的,宝物能不能打开,这些事情真的重要吗?”

湘思没有搭话,谢秦琹也不介意,继续給自己接话道:

“血滴子,红颜丹这两样东西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然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非拿不可的东西。对于江湖宗门的人来讲比这两样宝物更重要的东西你应该清楚。”

“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湘思对上谢秦琹的目光说:

“交个朋友?”

江湖盟一夕之变乱成一团,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谢秦琹笑意愈深,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湘思说:

“梦桓门在江湖大会上可以站在你身后为你寻得宝物,你帮我在江湖大会上为我宗门造势。”

湘思起身一边走向门外一边说:

“来我下榻处聊两句吧。”

谢秦琹眼神愈加锋利,他笑答道:

“好。”

沈华推门而入时便看见两人正起身往外走,言行间看起来交谈甚欢,他扫视了屋内一圈疑惑地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谢秦琹原本犀利的目光触及沈华便柔和了下来,他回答:

“正要和湘宗主商量一些事情,你不如也一起来聊一下。”

沈华疑虑地看向湘思正要说些什么,湘思收好了案上的茶盏,抬头对沈华说:

“也好”

沈华吞下心中的疑惑,三人一同走在外廊中,沈华拉住谢秦琹的手附在他耳边问:

“这是什么情况?”

谢秦琹搂住对方的肩膀,沈华被他的动作带得一个踉跄,谢秦琹坏笑着对他说:

“和湘宗主交个朋友而已。”

三人走回湘思的厢房,湘思站在门外右手正碰上木门,忽然目光一凛皱眉低声说道:

“有人。”

“师兄。”

一道温如润玉的嗓音在屋内响起,湘思推门而入走进房中,映入眼帘便瞧见穿着一身橘黄色衣衫的男人坐在丝绸软垫的坐榻上,手边还烹煮着一壶清茶在徐徐冒着暖烟,旁边的香炉点着清淡的兰香,整个屋子暖暖的酥人骨头。

“怎么是你?”

江载月坐倚在茶案旁边一手摇着玉扇一边垂眸看着红泥炉里烹茶的火苗,氤氲白烟裹着茶香拢上江载月身上,湿湿润润的被扇风一拂便被吹得迷乱,在白雾中的眉眼朦朦胧胧的让人看得不真切。

“我心里挂念着师兄,所以就来看看了。”江载月拿扇子拨开眼前的白烟,直起身一边提起茶壶给进来的众人一一斟满的茶水一边含笑说:

“快坐吧。”他把茶盏逐一递给进屋的人,一个个招呼道:

“朝凤门沈华长老,我们刚刚见过了,梦桓门谢秦琹副掌门,久仰久仰。请坐吧,在下茶艺不精,还望二位不嫌弃。”

谢秦琹低身接过茶水,直起身子正抬眼看向江载月,白烟散后的容颜乍一入眼,谢秦琹对上那双桃花含情目的一瞬间忽然怔了神,温润的眉眼映入眼中,只觉得过往心底里走过的所有花月都黯然失色,他忙扯出笑容回道:

“这就是今日上峰的那位公子了吧?你既然叫湘宗主师兄,想必是江二宗主了,那日席间恍惚一见已经略见风采了。”他端茶的手几乎不稳,沈华在一旁笑着说:

“我方才见到江宗主时才说呢,只有见过江宗主才明白什么叫美人。”

江载月目光扫过两人,随即摆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接着回答:

“沈长老谬赞,中人之姿不足入眼。”他坐回一开始的坐塌上,一边抬手示意两人坐下一边说:

“逸风派长老今日身体欠佳,于是在下便毛遂自荐上来了,其一是为了告诉各位峰下如今的形势,虽然大家一直与自己的宗门有联系,不过来回传信总有延误疏漏,不如亲自找人上峰解释,今晚青锋门主自会与各位讲述清楚,其次师兄嘱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湘思坐在书案旁的位置上,江载月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伸手递了过去,湘思坐在他身旁接过字条扫了一眼,须臾皱眉抬头问他:

“你确定?”

江载月见他面色不善,挑眉问道:

“我还没看过,怎么了?”

湘思把纸张放到案上,沈华走近拿过纸张扫了一眼,念出纸上的字:

“镜花长于华岳,生长金贵,甚少产出,多献于皇族。”

“被骗了。”湘思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江载月饶有兴趣地侧头看过来,笑眯眯地接过沈华手中的纸张低头细细阅读起来。谢秦琹听完问湘思:

“镜花就是那天你给我们看的粉末?”

湘思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秦琹若有所思地看着江载月手里的纸张。沈华问道:

“真的稀奇到非王公贵族不得有吗,有没有可能因为机缘巧合会被人拿到?”

“不知道。”湘思撑着额头出神地盯着江载月手里的字条。谢秦琹左手覆着白瓷茶杯的盖子想了一会说:

“若资料属实,要真的不是苏王爷所为,那对方必然与皇室贵族有所勾结。”沈华“啧”了一声,词句在心中斟酌了一会试探地问湘思:

“湘兄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湘思抬头想了一会,冷淡地回答道:

“我与苏王爷的看法一样。”

谢秦琹嗤笑一声,语气刻薄地说:

“怎么不直说其名呢?到底是看法一样还是目的一样啊?”

湘思也不恼,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淡淡地回道:

“我与谢兄的看法不也一样吗?”

沈华端坐在檀木凳上捧着茶盏一口没喝,此时他对湘思认真地说:

“既然道同不妨相谋,我与湘兄的看法也是一样的。只是我站在这里也同样代表了朝凤门的立场,既然如此我总得为宗门考虑。不妨对湘兄说句敞亮话,我不仅仅为了救出殿下而来。”

这话言外之意明显,江载月在一旁留神听着,他目光从纸张上挪开,抬起眼帘打量着湘思的神色。只见湘思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他,江载月眨了眨眼睛,放下纸张起身“啪”的一下打开玉扇,掩住半面眼角弯弯地走到湘思身边对沈华说:

“沈长老这话的味道就有点不对了。在下也不妨对沈长老说句敞亮话,你既然是为王爷做事的,这你们朝凤门想要什么怎么着也该对王爷提才是,我们又能应允长老什么呢?”

沈华看着江载月含笑晏晏的眼睛,又看向湘思如常冷淡的神情,思虑片刻摇头道:

“也罢,既然是事成之后的事情不妨事成之后再算,到时再谈吧。”

谢秦琹忽然“哎”了一声,站起来来回踱步对屋内众人说:

“说来也怪,我忽然想起来那日我来你屋中议事,不是还拿了朵山茶花过来吗?我来时路过一个小院子种了很多花,那儿有个老爷子对我说年暖和,花开得特别早。我也奇了,我也没觉得今年特别暖啊,似乎只是那个院子暖得特别早,别的地方倒是不觉得。”

“是不是你的错觉?”沈华听完也想起那日谢秦琹带来的茶花,心里也觉得奇怪,谢秦琹却摆摆手对他说:

“不不不,那儿是真的特别暖,仿佛是有人用内力改变了那儿的地气一般,连花都开得特别艳丽。”

湘思听到这话忽然眼神一亮,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逐渐成型,他拧紧眉心看向着谢秦琹问道:

“再说一次,那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他说那院子比往年更暖和,茶花也开得更早些。”谢秦琹敏锐地反问:

“咋啦?有啥问题?”

湘思低头思忖,沉吟片刻后靠向椅背低声说:

“无事。”

“不过今日我见前君门主头上的银发簪虽然简单不显眼,但做工很细致周到啊。”

谢秦琹又低头喝了口茶,哂笑一声对沈华挪揄道:

“一根银发簪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倒不如想想办法把你那个好王爷捞出来吧。”

“不是啊,那根发簪虽然看起来简单,做工却很漂亮,我一见便知不是凡物,倒像宫里头的东西。我们门里有一个婆婆便有差不多件的,是先帝御赐的物件,婆婆一直不舍得带,放在盒里不给人瞧的。”他说完看向湘思,对方敏锐地接住他投来的目光,谢秦琹在旁嗤笑道:

“一个物件,有什么可宝贝的呢?”

“你懂个屁。”沈华嘟囔了一声,扭头对湘思说:

“对了,青锋世叔刚刚有事叫我和秦琹过去,湘兄,江兄,有什么事先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等我和秦琹回来商议过后再做定论。”

江载月说:“这是自然。”

沈华与谢秦琹一同起身离开,江载月听两人脚步声渐远,他窥见窗外无人才放心伸手搭在湘思的小臂上,把脸凑过去笑着对湘思说:

“师兄莫恼,眼下也不是只有依靠苏王爷这一条路可以走,再观望一下也不急。”

江载月一双含情眼盯着湘思的眼睛观察着他的神情,湘思并指撑着额头用力揉着眉心,瞌上眼睑冷冷地说:

“我有分寸。”

江载月抬眸上下打量了他师兄一眼,他知道此时湘思心中的事情多的很,他勾唇笑道:

“这是自然。”他又对湘思说:

“峰上的事我都听沈华长老说了,你现在怀疑谁我心里也有数,不过这些倒都是不打紧的。”

湘思眼睛睁开半条缝眯着看了江载月一眼,复而瞌上眸子对他说:

“有话就说。”

“血滴子和红颜丹虽然很重要,但师兄应该已经看得了江湖大会上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东西了。”江载月话音一顿,坐回座位上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似乎在心中思索一番才缓缓地说:

“我在想不如我们不参与这件事了,好不好?”他歪头观察着湘思的动静,只见对方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着的样子,江载月也不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悠闲地撇去茶面的浮沫,正要喝时湘思忽然开口:

“既然已经入局,走不走下去由不得我们。”

江载月早有预料一般对湘思温言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为师父报仇,接近摄政王也许能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可我在峰下察觉到不对劲,所以才上来确定我心中的想法。”

湘思抬眸看向江载月,后者淡定地抿了口茶从容地说:

“各方门派最近都不安分,朝廷走狗也在盯着这边。目前青锋门主掌握了这里的大势,若我们执意要通过摄政王来查清真相难免卷入这些斗争中。你有没有想过拿到血滴子为师父报仇之后呢?为了执念卷入这些事情中真的是好事吗?”

江载月语气温和,湘思却看到他眼底的一缕不安的目光,年少时的变故太多,他本已经学会藏起这种徘徊的眼神。湘思淡淡地问:

“师父以前能凭一己之力护住全宗,难道仅仅是凭他天下第一宗师吗?”

江载月神色认真地对他说:

“我们现在如果卷进了江湖之变,以醉月宗之力就再难明哲保身了。”

“我心中有数。”

江载月勾唇笑了一下,单手撑着下颚笑着对他说: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相信你是对的。”

虽然江载月轻描淡写地就掠过了这个话题,但湘思明白他心中的疑虑。他们曾经吃了很多苦才把醉月宗勉力保存,灰暗的过往他们都历历在目,如今宗门的命运很可能因为他一个执念就要陷入斗争之中,他理解江载月的不安。

苦这种东西,很多都是说不出,忘不掉,也因此更珍惜眼前所获得的东西,一句“相信”略过了万般无奈苦楚。

“载月,你记得当时我们吃了多久的观音土吗?”

江载月眨了眨眼睛,温和地笑着说:

“记不清了,我记得乘星当时吃到想吐,他吐了好久吐不出来,哭着说...说什么来着?”

湘思沉默了好久,江载月也没继续说话,很久以后湘思哑声说:

“他说,他想师父了。”

天气刚稍稍回暖渐入初春,蒙蒙的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屋外山风过隙,廉纤微微,冰凉的雨水拍打在窗面上,“滴滴答答”的吵个不停,

“对了,刚打听到的消息,西北边境出现了瘟疫,加上去年大旱根本没屯下多少粮食,有屯粮的地主也不肯开仓济粮。”

湘思听完沉默了一会冷声问:

“官府没有作为吗?”

“现在那里的地方官府乱成了一锅粥,朝廷的粮食迟迟没有运送过去,邻里的地方官府害怕染上瘟疫也没有派人援助,只送了一些粮食过去还被豪强土匪先扣下了,穷苦难捱的人家才真真是惨,已经要易子而食了。”

江载月低头用食指缓缓抚摸着玉扇温润的表面轻声道:

“真是凄凉。”

湘思盯着窗外飘斜的雨水,往窗外伸出手背接住窗外的甘霖,触感湿冷,山风徐徐,带起一帘烟雨,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江载月说:

“我知道师兄的心情。我虽想派人去救济,可醉月宗力薄银少,贸然运送粮食过去能不能救到多少人是一回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因为粮食引起骚乱暴动才是得不偿失。若不能做到一力根除,最好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

“我知道。”

江载月起身走到湘思身边,目光和他看向同一方景色,许久他叹息道:

“岂叹浮生轻如梦,不看岁月多嗟磨。”

此时细雨堪堪停下,云层渐薄,晚云渐暗,斜阳暖霞,半边夕阳把路边夹道的常青梧桐的树影拉的长长的,疏影晒过暮光,像洒下了一捧星星,凝烟暮景,转晖老树,背影昏鸦。

“沈华。”

沈华应了一声,左右环视一圈后见四周无人,几步向前拉住谢秦琹的手,

“怎么了?”谢秦琹下意识反手拉住沈华的手,沈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说:

“秦琹,我知道有些话我说出来不合适。”

“你说。”

“我知道你一直想复兴你的宗门。可只凭你一人想重振梦桓门何其艰难,你不要剑走偏锋,最后错付性命了。”

谢秦琹怔了一瞬,笑了一声回道:

“大周如今新帝登基方一载,摄政王统领百官,朝堂对江湖盟虎视眈眈,你可知为何?”

沈华把谢秦琹的手攥得更紧,他苦笑了一声回答:

“我...岂能不知。”

江湖盟一统江湖势力多年掌握了不少地方动脉,朝廷终究自觉不安。时过境迁,江湖之上各个宗门心异,都想借势谋权篡利,早已不复江湖盟初建之时一片赤心。思及至此沈华又问道:

“你想怎么样?”

谢秦琹抚过腰间的令牌,目光如炬地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只孤鸟翱翔天际,振翼而飞,他对沈华说:

“如今时局诡谲。”他看着飞鸟越飞越远,飞向它向往的蓝天,它拥抱了晚霞。

“不管身处朝堂还是远在江湖都在局中,若王公贵族可以以势作棋,那我亦可做执棋者。”

魔教四起,外邦虎视,百姓受难,人人都把矛头指向朝廷,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翻覆天下大势的执棋者,沈华摇头对他说:

“单以你我之力,何以造大势?”

“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沈华无奈地笑着继续摇了摇头,盘腿坐在梧桐树下仰头看着暖红的彩霞流云,湿润的青草打湿了衣摆,新雨的味道混着枯草泥土的香气微微发涩,他对谢秦琹说:

“我听宗里老人讲过盟主与颜欢门主的事迹,我倒是觉得颜欢门主有林下之风,可以担得起'林下美人'四字了。”

谢秦琹也扼腕叹惋道:

“只可惜'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沈华冲谢秦琹腰间轻轻打了一拳对他挑眉说道:

“那你那天还出言不逊?”

谢秦琹假装吃痛地用力揉了揉腰间,作出饶命状对他说:

“也是个昏招,不提也罢。”

沈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谢秦琹:

“醉月宗的人你怎么看?”

谢秦琹提起袍子随意坐在沈华身边,他靠在树上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边想了一会,斟酌了一番词句才说道:

“湘宗主少言寡语,行事作风倒是颇为倔强,那位江二宗主,心计颇深,笑里藏刀。”

沈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对他说:

“这几日与湘兄相处颇多,忽然想起师父当初与湘濯宗师切磋后说的话,如今想想真是师徒一脉。”

“世叔说了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

“他说湘濯宗师'白衣胜雪剑胜霜,当世奇人也'。”

谢秦琹双手枕在脑后晒着暖暖阳光含糊接话:

“前半句放在湘思身上挺中肯的。”

沈华应了一声,也学他的样子枕着双臂闭上眼睛,享受着凛冬过后的一席暖阳。

湘思靠在不远处一座别院的青墙后敛目养神,江载月端坐不远处的绿瓦亭子里头,怀里抱着一把梨木五弦琵琶,湘思对江载月说:

“开始吧。”

江载月左手指尖按着琴弦,右手在弦间挑弄,指尖在琴弦中灵巧地跃动,弦音轻快流畅,仿佛玉石碰撞,曲调清新雅致,有万物复苏之感,仿佛看见一轮明月下新芽破土,风曳杨柳。

湘思闭目静听。天色渐暗,彩光散去,一袅白衣渡晚霞,远处琵琶声逐渐起伏轻快迅捷,面前一朵尚是小苞的迎春花随着弦音慢慢变大,逐渐绽开淡黄的花瓣迎着春风灼灼而放。

湘思睁开眼睛直起身子走到小花面前,蹲下用手托起娇嫩的花瓣低声说:

“阳春白雪,冬去春来,花又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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